生死门

吴能恩 · 发表于 2015-8-25 2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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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门

吴能恩

我把瑛子送回她老家安顿好后，回了一趟自己老家。

父亲看我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居然一点也不感到惊讶和高兴，只是抬头淡淡的问了声，回来啦！说完这三个字后就照旧坐在火盆前埋着头啪嗒啪嗒的抽旱烟。一锅烟抽完了，他把烟锅头在鞋帮上当当当地磕了好几下，将里面的烟屁股抖了出来。然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用塑料袋包起来的叶子烟慢慢地卷了一根烟卷，伸到火盆里点燃，直起腰来使劲地咂了好几口，浓烈的烟雾呛得他不住的咳嗽。

我把行李放下后，坐到火盆跟前说，爸，您就少抽点嘛。

父亲转过头来，要你管？

我嘿嘿笑了笑，我这不是为您好么。

为我好？你做的事情哪一样为我好啦？

我一愣，爸，您这是啥意思哦？听您这口气，就像是我做了啥对不起您的事一样。

父亲看着我，目光像两把刀一样充满了寒气。他问道，跟我老实说，你在外面都做了些啥？

我赶紧回答说，咹？没做啥呀！不就是在外边挣钱么！

父亲说，我晓得你是在挣钱。我问你是靠做啥子挣钱！

我说我做了点小生意。

父亲打破砂锅问到底，啥子生意？说给我听听！

当然是正当生意啦！

既然是靠做正当生意赚钱，为啥有人三番五次跑到家里来找你喃！

我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故作镇定地说，那也许是朋友找我吧。

父亲看了我一会，缓缓站起身，用烟锅头当的敲在我脑袋上，骂道，龟儿子！都啥时候了你还瞒我！

我摸着脑袋上突然冒起的疙瘩，一边揉一边给父亲说，爸，您看您哦！总说我瞒您，我又没做啥坏事，您叫我咋个跟您说嘛！

父亲把脸凑近我问，真没有？

我稍稍后退了一下说，真没有！

没哄我？

没哄您！

啪！父亲一巴掌扇在我的脸上，指着我的鼻尖骂，你个狗日的！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认账！那好，我问你：假设是你朋友的话，为啥子他们那么凶？还恐吓我说，要是不说出你在哪里，要是被他们找到了的话，就叫我等着给你收尸！

听父亲这样一说，我一下焉了下来。看来，想瞒下去是不可能的了，但是我又不知道到底该怎样跟父亲说。我突然没了主意。

这时候，父亲急了，伸手又是一巴掌扇在我脸上。骂道，你狗日的哑巴啦？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在外边倒底做了些啥子见不得天的事？

我摸了把嘴角流出来的血，埋着头不说话。

父亲说，不说是吧！那好，不想说就不说！然后就走到灶屋里拿出一把菜刀来。

我一惊，爸，你这是要——

父亲再次用刀子一样的眼神瞪着我，既然你不说那我也不勉强你！那好吧，我也不想以后为你怄气，还是趁早陪你娘去！说完就要把刀往手腕上抹。

我猛地扑过去，一把把菜刀夺了下来。大声叫，爸，你这是何苦来呢！说完后，我的眼泪就簌簌往下流。

父亲也泪流满面。他突然抱住我说，儿子，不是我逼你！你晓不晓得，自从他们来找你后，我这段时间以来是吃不下睡不着！我都这把年纪了，你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咋办喃！我咋跟你娘交代喃！

我心里突然感到一阵难过。想了想，我一咬牙，便跟父亲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辗转千余公里，我终于来到了这个沿海城市。

这个城市紧邻海边，尽管不大，但来自全国各地的商贾云集，甚至还有不少形形色色的外国商人都到这里来做生意。我之所以选择来到这个城市，是因为我听说这里是一个追逐梦想的好地方。所以我好说歹说邀约上同学钱眼儿一起来这个地方打工。

呆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我们终于在老乡的介绍下在服装厂找了份工作，我们两个都被安排在裁剪车间做裁床工。钱眼儿干了一天后就跟我说，胡哈儿，你看这成天都要走来走去的，我哪吃得了这苦头哦！这两条腿实在是走不动了。再说靠这点工资，做到老死都发不了财！要做你就做吧，我不干了。撂下这句话后，卷着行李就走了人。

和钱眼儿再次相见是在两年后。

那是情人节的傍晚。因为刚发了工资，我便邀约女朋友瑛子出去玩。到吃饭的时候，我问她想吃什么，瑛子想了想说，都说海鲜好吃呢！要不，去吃一次海鲜？

我说那好嘛，那就去吃海鲜。

为了讨好瑛子，我装作很大方的让她尽管挑好吃的东西上。瑛子是湖南人，个子高挑，皮肤白皙，长得很漂亮，她在一家超市做收银员。看我叫她点菜，也就不客气，说那我就点几份好吃的啊。我说就是专门来享受口福的，当然是照好吃的点。瑛子说那好嘛，于是就点了龙虾、大闸蟹、鱿鱼、牡蛎等等七八样，并叫服务员拿了一瓶便宜点的红酒来。瑛子吃得很开心，说这海鲜的味道就是不一样。我说你只要喜欢吃，那我们下次又来吃就是。

买单的时候，服务员说，先生，一共是988元。

我一听就傻了眼！啥？988元？这么多？你有没有搞错啊？

服务员说，先生，请您放心，账是绝对不会算错的，不信您可以自己算一下。

我一笔一笔的算了一道，确实不会错。只是没有想到，海鲜这玩意儿竟然这么贵！我兜里只有一个月的工资600元，这该怎么办？

我问瑛子身上带钱了没有，她说只有五十块。我说五十块管个屁用！她说那咋办？想了想，我就跟服务员说，我只有600块，其余的记在账上好不好？

服务员很为难的说，先生，不可以的，酒楼有规定，概不赊账。请您理解。

我顿了会说，要不，我回去借，等会给你送来。

服务员说，先生，那可不行，您走了，我没法跟老板交代的！除非——

我问她除非什么？

她说除非让这位小姐留下来，等您把钱送来后再走。

我觉得也只有这样，于是叫瑛子先在这里等着，我自己赶紧跑回厂里去借钱。

回到厂里时，工友们都没了踪迹。门卫大叔说，好不容易放个假，都出去玩了。我在门口站了好一会，想了好久才说，叔叔你能不能借我四百块钱？他说我下午寄回家去了，身上只有二十块，你要不要？

实在没办法，我就回到酒楼跟服务员说，你能不能跟你们老板讲一下，我下个月发了工资就还。

服务员连忙摇头说，先生，这肯定不行的。

我说我就在恢宏服装厂上班，我刚才回去借钱，但是大家都出去了。你就放心嘛，下个月发了工资我肯定还给你。要不，他们回来了我再跟他们借，明天送来好不好？

服务员想了想说，那我得去说说看。

很快，管事的来了，身后还跟了两个体肥膘壮的大汉。他听了情况后问我，是真没钱呢还是想吃霸王餐？

我赶紧说不是不是！然后又跟他解释。

管事的听了后说，你他妈的没钱还吃啥饭？然后跟身边的人一努嘴，两个人就左右开弓，啪啪的给了我两个耳光。

我被扇得面红耳赤，嘴角的血流了出来。奶奶的！不就是欠你几百块钱么？用得着扇我吗！欺负我是外地人是不是？我火冒三丈，转过神去顺手抡起一把椅子就朝其中一个砸去，当场就把一个家伙砸倒在地上半天才爬起来。

管事的吼了一声，马上就来了七八个人把我团团围住。然后把我按在地上拳打脚踢，狠狠地揍了我一顿。

瑛子没见过世面，吓得蹲在地上大哭。

最后，管事的说，让这个妞儿在这里干一个月活，抵消400块欠账。说完后，又叫手下把我架到了酒楼大门外。

瑛子在里面哇哇的哭，我在外面咬牙切齿的骂。几次站起身往里面闯，但几次都被他们给踢了回来。围在门口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把酒楼门口堵得严严实实的。

突然，有人一把抓住我的手说，哎哟！这不是胡哈儿么！

我抬头一看，一阵惊喜，钱眼儿，咋是你哦！

钱眼儿把我拉起来，问了情况后，一句话都没说，拉着我就往酒楼里走。

一进去他就吼，蛮坨呢？出来！

刚才那个管事的听见钱眼儿喊就马上跑了过来。

钱眼儿问他，刚才是不是你叫人打他？

这个叫蛮坨的人说，这小子该打！他敢来吃霸王餐！

突然就听见啪啪的两声响，等我反应过来，这才看见这个叫蛮坨的脸上已经有几个绯红的手指印。

我懵了，这是咋回事？正发呆，就听见钱眼儿跟这个叫蛮坨的人说，你晓不晓得他是谁？他是我兄弟！长记性了没有！

蛮坨捂住脸，躬着腰唯唯若若，知道了，老板。

我大吃一惊，咹？你是他们的老板？

钱眼儿点点头，然后把我们带到他的办公室。

坐下后他跟我说，有好久没见了哦！

我说有两年多了吧。

嗯，是有两年多了。你还在服装厂做？

我说嗯呢，还在厂里做。不过没在原来那家厂了。

怪不得我去找你没找到人，说你走了。

我在那个厂就干了一年，我都熟手了老板也不给我加工资，就跳了厂。

钱眼儿摇摇头说，你老是做这个有啥出路嘛！

我说我又不会别的，不做这个做哪个。

他瞪着我，那你就不能动动脑筋？

我说我又没得本钱，动脑筋又起啥作用。

他说，胡哈儿啊！我看你脑瓜子得开窍才行！我当初幸亏没听你的在那破厂里上班，要不我咋会有今天哦！

钱眼儿于是跟我大概说了他这两年的创业历程。我这才知道，他从服装厂出来后，凭着胆子大很快就跟当地一个地头蛇拉上了关系，然后合伙开了一家赌馆，年把时间就赚了好几十万。接着，他们又租了一栋旅馆，从找了些女孩子过来，做起了皮肉生意。那时候，正值改革开放之初，在沿海城市，色情服务业方兴未艾，到这里来寻花访柳的嫖客多如牛毛。也就一年把时间，钱眼儿们赚了差不多上两百万。这期间，他们又合伙开了这家海鲜酒楼……

我像是听传奇故事一样听钱眼儿说他的发财经历。突然间感到热血汹涌。就问胡哈儿，那你说我要怎样才算开窍喃？

钱眼儿想了想说，要不这样吧：你要是愿意，就过来跟我一起干。干脆把你女朋友也带过来吧。先给她1200一个月。你的工资，到时候再说。

瑛子一听，兴奋得尖叫起来，1200啊？真的啊？

钱眼儿说，嗯，以后再慢慢加。

我瑛子高兴得跳了起来。我心里既激动又自卑，我两个同时出来，你看这钱眼儿咋就这样行！我几乎想都没想就点头说，好！以后我就跟你混了！

瑛子被安排在钱眼儿们开的海鲜酒楼做收银员。我被安排在赌场里负责监管全面。第一个月发工资，钱眼儿给我发了3500元。我双手打颤，一边吐舌头一边数手里的钱，心里头咚咚的跳个不停。

我每天都按部就班的在赌场里守着。时间一长，大家都晓得我是钱眼儿的哥们，因此在各方面都对我敬畏有加。在一次吃饭的时候，胡哈儿特意把我叫了去，让我在饭桌上认识了和他一起合作的地头蛇李哥。

第一次见面，当钱眼儿跟我介绍说这就是李哥的时候，我还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有问题，我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把他和地头蛇这三个字联系在一起的。看样子，李哥也就四十岁上下，皮肤微黑，个子挺高的，应该有一米八左右。他剪着很浅很浅的平头，国字脸，一表人才，高鼻梁上戴着一副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我早就听钱眼儿跟我说过，李哥是个很有钱的主儿，不但自己做很多种生意，还担任村长的职务。

我晓得沿海开放城市的村长和内地穷乡村的村长是不可以相提并论的，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穷山村的村长，就像是山村里的蚱蜢一样，整个身上都是干瘪瘪的。而李哥这个村长就不一样，像是肥滚滚的猪儿虫，满身都是肉。跟随钱眼儿久了，我就了解到李哥管着全村上万人，几十万亩土地。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土地就是肥肉。李哥是个大方人，隔三差五的就会请我们一起吃饭，有时候一桌饭菜下来，加上酒水就好几千！我吃在嘴里，却痛在心头！想不通这钱在他们手里咋就这么不算回事！每每过节气的时候，李哥还给我们几个管事的封上一个大红包，按他的话说，一点小意思，也就万把块，不多不多。我也不晓得倒底多不多，但我晓得这一点小意思顶得上我原来在工厂里干两三年的工资！所以把这个红包拿在手里的时候，尽管我的手心和额头直冒大汗，但是心里却乐滋滋的。原来天下还有这么容易赚的钱！

就在我着跟钱眼儿混的这一年底的一天，钱眼儿把我带到他家里跟我说，兄弟，发财的机会来了！

我一激灵，是不是哦？

钱眼儿说，我和李哥准备合伙做一个工程，修建他们村里的商业中心。相关的手续和挂靠公司等各方面的事情都由他来暗中操作，我只是帮他担个名衔，从表面上帮他管理就好。利润三七开，我三他七。这次要是做成了，我敢保证你也绝对暴发了！

我想了想说，是你和他合伙做，怎么我就暴发了呢？

钱眼儿道，你先听我说，是这么回事：目前其它的都办得差不多了，就还有一个问题没解决。这块地上还有几家钉子户没拆迁。他们要价太高，我们商量了一下，得想想别的办法逼他们走！

我问他啥办法？

他说这不是正找你商量么。总之，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逼得他们没办法在哪里继续居住下去就好！要是这件事办成了，李哥说给你二十万！

我一听，眼睛瞪得圆圆的，咹？二十万？你说话当真？

钱眼儿一拍胸脯，说这是李哥亲口跟我说的，我哄你做啥！

我想了想又问他，李哥手下不是有好几个过命的兄弟么？这么有油水的事儿咋不让他们去做？

钱眼儿说，这个你就不懂了！他下面那几个人，都是土生土长大的，这村里谁不认识他们？你想想看，要是他们一露面，那不等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那不等于是给大家说，哦，这事儿原来就是李哥干的！所以说，要找个没人认识的人才好。要不然，这么好的事儿哪会轮到你头上嘛。

我觉得也是。想了想跟他说，那好吧！只要有钱赚，除了不杀人，我啥都干！

钱眼儿，不过时间不能拖太久，越快越好。

我说，我晓得。

两天后，我在赌场里挑了两个胆儿大、头脑机灵的，把他们叫到一边问，兄弟们想不想发财？都说想！我说有个机会让你们发财干不干？都说干！我说那好！因为你们是我最好的兄弟，所以我不想把这个机会给别人。事成之后，我给你们每人一万。

当天，我就带他们去那几户人家的周围转了转。回来后，我又到市场上去买了耗子药，还有煮熟的牛肉，剁成小块，把耗子药全部拌了上去。等到天黑的时候，就悄悄潜到那几户有狗的家里把牛肉投在了狗的面前。第二天早上再去的时候，我听到那几户人都在骂是哪个畜生不是东西，把几家人的狗都给毒死了。我一边听他们骂，一边心里忍不住暗自窃笑。

过了几天后，我们又专门去了趟不远的乡下，从那里买了几十条无毒的蛇回来。等到半夜时分，把这些蛇朝每个人家的窗户里给放十条八条进去。第二天一早跑过去探消息，远远的就听到他们在议论说家里出了怪事，也不知半夜三更的突然从哪里钻出来那么多蛇，有的甚至钻到床上来，吓得大人小孩都屁滚尿流哭天哇地的！一想起来都胆颤心惊！更有人说，这是不是要地震了？

我们几个笑得死去活来，笑过之后又觉得是有些过分，这样做，还真有点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但是，面对那一笔巨额的钱，我又觉得理所当然。

我们在赌场里静静地呆了几天后又才去那几户人家那里察看动静。听说有四户人特别害怕蛇，那一晚上被吓得半死，这两天就主动去签字了，剩下几户都是些想继续坚持的。于是我又想到了一个办法，然后又去了一趟别的地方。

三天后的早上，我们又到那里去了解情况。远远的就听见很多人说，真他妈的奇怪了，前几天屋里钻进好多蛇，昨晚上又有好多蝎子和千脚虫！我的妈耶，看来这地方出鬼了！是不能再住了！还是早点搬走好！

果然，半个月都不到，这里的钉子户全都主动搬走了。李哥没有食言，几天后他就让钱眼儿给了我一个存折，上面是我的名字，我去银行一查，里面果然存了二十万。钱眼儿说，李哥一直夸我是个人才，想不到用这么简单的办法就把这个大难题给解决了，还说我将来必成大器！我心里跟吃蜜似的，从娘肚子里钻出来还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呢！把存折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看，兴奋得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

自这次事情办成后，李哥对我刮目相看，几乎大事小事都要把我叫到一起商量。还授权我代表他对旅馆的工作全面监督管理。

刚好，旅馆里有个新骗来的小妹悄悄逃跑，被我派人在半路上又给抓了回来，为了杀鸡给猴看，我叫人把她拉到所有小妹面前，用针一下一下的扎她的指甲缝，才扎了两针，小妹妹就哭天洼地的求饶。从此以后也就再也没有一个人敢悄悄逃跑。因为资源丰富，旅馆的生意越来越火爆。李哥知道后，夸奖了我好几次。

随着时间推移，我的胆子越来越大。这期间，我又发展了几个兄弟，也都是些胆大的人。只要是我说一声干啥，他们都毫不含糊说干就干，而且还干得非常漂亮。赌场里的客人赢多了钱的情况时有发生。当面我们不好说什么，还假装恭喜他们财运好，但是他前脚一走，后脚我就会派人跟上去，在半途的时候，只要路人不是特别多，要么就是一棍子敲在头上，要么就是一刀子捅在腰上。劫回来的钱我就跟兄弟们几个就悄悄私分。因为好几次抢劫伤人，几个事主都报了警。尽管警方也立了案，还到处调查，但我们每次做事的时候都带着口罩，办得干净利索，没给他们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所以一直平安无事。

这天晚上，我正打算去按摩一下，刚好钱眼儿呼我。回电话过去，他说有件事情马上要办。我到了钱眼儿住处，恰巧李哥也在。钱眼儿说，今晚上你去办一个人，但千万别弄出人命！

我问是谁？

钱眼儿说是李胖子。

我问哪个李胖子？

钱眼儿说就是那个卖建材的李胖子。

我问他惹着谁了？

钱眼儿说他要和李哥竞选村长。

我说我明白了，然后掉头就走。回去带上几个人，开车直接到李胖子的建材门市附近守着。

也该他个龟孙子倒霉。刚好他晚上要发一批货，七点了都还没回去。等他把事情搞完都差不多快九点了。他关上门，开车径直往家里去。跟了一段路程后，眼看快进入村里的小道，我一下把车超了上去横在他的车前面。哥们几个跳下车去，抡起棍子就把挡风玻璃敲得稀巴烂，然后把李胖子楸出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我交代过哥们别打他脑袋，用棍子专敲他的腿，果然，几棍子下去，李胖子就抱着腿哭天叫娘。

临走的时候，我警告他说，你个龟儿子要是好好的做你的生意，兴许你还能够平平安安的。要是想冒出来出什么风头，丢人现眼，小心你和你家人的狗命！

李胖子抱住双腿不住的哀嚎，好好好！我只做我的生意！不出风头！绝不出风头！

当晚李胖子就被送进了医院，等他杵着拐杖出院的时候，竞选村长都过去了二十多天。

存折上的数字越来越大。我相信不用几年后，一定会突破七位数。在八十年代初，七位数的存款可是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我觉得几年后自己必将成为家乡数一数二的大富豪！那是多么荣耀的事儿！我憧憬着我未来的日子一定是非常滋润的。看着存折上那个庞大的数字，瑛子笑嘻嘻的跟我说，胡哈儿，老娘我还真没没看错人呢！

我问她你没看错谁？

她拍了我一巴掌说，猪脑，除了你，我还会看上谁？

我哈哈大笑，说你看上本大爷那有错才怪呢！以后啊，你就跟着我吃香喝辣，做我胡大爷的富太太吧！

瑛子瘪瘪嘴，看把你乐的！这才几个臭钱哦，你就尾巴翘上了天！真要有本事，就做李哥和钱眼儿那样的老板！那才叫牛气呢！

我在她屁股上楸了一把，你别小瞧我！那只是时间问题！迟早，我会的！

瑛子乐呵呵的边笑边说，胡哈儿，看来我们当初吃海鲜是吃对了路哦！

我觉得瑛子说的有道理。事实上，从一开初，我就根本没想过会走上今天这一条路，更没想到自己今天会赚到这么多钱。要不是那次吃海鲜差钱被蛮坨揍了一顿，阴差阳错的碰到钱眼儿，我或许到现在都还在服装厂里上班呢……

后来的情况证明我的推测完全是对的。仅仅过了两个月，我又接到了一个大单。这次是李哥亲自交代的。他说要新修一条10公里的马路，很快就要招标，来竞标的老板有好几个。他说他算过了，修马路利润很高，他这次一定要把这个项目搞到手。这几个老板中，一个是本地的，有两个是外地的。本地的这个不咋样，主要是外地的这两个很有实力。他还说该跑的路子他都跑了，但是有些事情摆在桌面上的，到时候不好处理，最好的就是想办法把这两人给逼走。然后叫我们一起想想对策。我说不用了，这个事情交给我，保证给您办好！

经过几天时间踩点，我查到了这两个外地老板的住处。一个住在国际酒店，一个住在豪门酒店。我化装成清洁工，悄悄的把他们的汽车轮胎全都扎了一个洞，然后塞一张纸在门把手上，上面画着一个非常恐怖的骨髅。果然，这看似简单的一招很管用。几天后，这两个家伙都退了房，自己不声不响乖乖地离开了酒店。不久后的竞标会上，李哥名正言顺、堂而皇之的竞标成功。

李哥是个很义气的人，当晚就把我们叫到海鲜酒楼里海吃海喝了一顿。临走的时候，他悄悄给了我个存折。我回去悄悄打开一看，里面又有十万。瑛子看到我几天时间又赚到这么大一笔钱，高兴得赶紧给我捏肩捶背，说胡哈儿啊，你他妈的还真有点本事！跟你这样的男人，就是死也值了！

我哈哈一笑说，我胡哈儿是哪个嘛！

接下来的一年多时间里，我和手下的兄弟又为李哥和钱眼儿办了很多事。我存折上的数字总和也即将突破七位数。晚上没事的时候，我经常和瑛子商量着以后怎样安排这一笔钱。我们甚至在想像着以后回家建一栋几层楼的别墅；然后开个什么厂子；然后再生个儿子；然后……

尽管这钱确实来得非常容易，但是，我总觉得这一行不能做得太久。我心里在盘算着，趁手头上的钱差不多了的时候，要早点抽身才是对的。经过我深思熟虑后，我决定再过两个月就准备离开这里。我把我的想法跟瑛子说了，她说你笨啊！这么好的机会为啥不多赚几年！我于是就跟她谈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事，她听了就有些害怕，说原来这么危险哦！那好嘛，我听你的安排。并提醒我趁早就跟钱眼儿打个招呼，好让他提前找人手接替。

第二天，等赌场关门后，我就直接到了钱眼儿那里，想跟他说我打算走的事。恰巧李哥也在，看到我去了，他赶紧叫我坐，说你来得正好！

我问他是不是又有啥事情要做，他点点头说就是，你看我不是正在和小胡商量么。

我又问啥事，李哥说你听小胡跟你说。

钱眼儿跟我递了支烟说，胡哈儿，咋们是不是兄弟？

我一惊，说你这是说的啥话嘛！未必我有啥地方做得不对头？

钱眼儿说不是不是！你没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是这样的，你知道，我和你自从来到这里后，一切都是李哥罩着，要是没有他，就肯定没有我们的今天！你说是不是？

我赶紧点头说，那是那是！

钱眼儿摆了摆手说，你先别说话，是这样的，我和李哥包的几处工程，现在有人在往上面告我们。你要知道，李哥和我这些年来的所有积蓄都投了进去，所以这些工程是绝对不能够出乱子的！要是出了什么问题，那我们只有去跳楼！

我问他那咋办喃？

他说目前得想一个办法：那就是怎样才能把这个人的嘴巴给堵住！倒底要怎么个赌法，还得一起商量商量。

我想了想建议说，要不给他点钱？

李哥连连摇头说那没用，要是钱能解决问题，我早就办好了。跟你实话说吧，这个人是村里的老书记。这个老家伙，不食人间烟火，金钱美女在他面前根本就不起作用！根据内线的可靠消息，他已经到镇里去口头检举我了，听说最近一直在家里写书面材料。你是清楚的，我手下的那几个兄弟都是土生土长大的本地人，不方便出面。这一次，可得靠你了！你得先把他家里的检举材料给我销毁掉，然后，瞅机会把嘴巴给堵上。至于用什么办法，还是你自己去想，我相信你的能力和智慧。但有一个前提：绝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李哥说到这里，就打开皮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本本给我，说这是二十万定金，等你把事情搞定后，我会再给你三十万。

我当时就打起了小算盘，赶走几个钉子户，就给了二十万；轰走两个竞争对手，给了十万；现在要去堵住一个人的嘴巴，才给五十万？况且还是杀人的勾当！这生意风险太高了！于是就连连摇头，李哥，这事儿，我可不敢！

钱眼儿坐在那里也不说话。李哥听我说不敢，就说，你小子也有不敢的？不会吧？既然都在一条船上，那就得同心协力才行！如今我们的事业正有起色，出了这样的问题，不想办法解决咋行！俗话说得好，无毒不丈夫嘛！只要你做得干净利索，我敢保证没人查得出来！

我说，李哥，您这事情可比不得别的！我真的不敢！

李哥点了根烟，想了想又说，这样，去把事情给我办好，我给你八十万！

我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就有些动摇。想答应下来，但又觉得，如果他一说加钱我就说敢，那他不就明白了我是在和他谈条件？于是，我站起身来跟他说，李哥，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我当初跟您说过，只要能赚钱，什么事情我都干，但就是不干杀人的事儿！您说我为了那几十万去杀个人，那得担多大的风险！弄不好把我自己的小命丢了，那真的不值得！

李哥沉默了好久，用手在大腿上一拍，说，算了！就算我求你帮个忙！你想办法把事情办好，我给你一百万！如果你还是不愿意，那我也不勉强你了！

我当时的脑袋都大了！我的妈耶！一百万？我可做梦都想着有一百万呢！哈哈，现在果然机会来了！我当然知道李哥说的把嘴巴堵上是什么意思，干这事确实要冒很大的风险。我当初说过，只要能赚钱，什么事情我都干，但就是不干杀人的事儿！但我想到在他们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让一个人不再说话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难事。这样的事情发生得太多了！更何况，我日思夜想的一百万已经有四分之一在我的存折上。这可是一百万啊！一百万对于一个曾经连屁股上的肉都盖不住的穷小子来说那是什么概念？想到这，我忽地站起身来，借坡下驴说，李哥，既然你都把话说到这份不上了，我当兄弟的再也不好说什么！那好！为了您，我干就是！

李哥握住我的手笑，对嘛！这才是兄弟嘛！

我在屋子里静静的躺了一整天，慢慢地，思路逐渐清晰起来。

第二天一早，我戴了副墨镜，又戴了一顶鸭舌帽，换了套从没穿过的衣服，骑着摩托车就到老书记住处去。他的家是套三合院。躲在附近的树林里老远就能看得见房子很陈旧，墙壁上到处是坑坑洼洼的，和李哥的小洋楼比起来那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看着那些晾在院子里的衣服上还有大大小小的补丁，我甚至为这个老书记感到悲哀！当干部当到他这个份上，足见他有多么的愚钝和顽固不化！恰在这时候，我听到吱呀一声响，中间屋的门开了。我看到老书记批着一件黄棉袄走了出来，然后蹲在在院子里洗脸刷牙。洗漱完毕后，他从窗台上拿起一锅叶子烟点燃，啪嗒啪嗒的使劲吸了几口。然后提着一个帆布包，推着自行车往外边走去。

我知道他是去村委会上班的，这里到村委会办公室也就两三里路。这一段路，至少有一里是泥巴小道。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我像猴子一样跳到他的院子里，见每扇门都上了锁，我断定家里面肯定没有人。轻轻地推了一下他住的那间屋子的窗户，一推就开了。我找了块破布把鞋底缠上，很容易就进了他的房间。朝屋里一看，我忍不住直摇头。这他妈的也太糟糕了吧！破旧的床，破旧的被子，破旧的木椅……与其说是简朴，倒不如说是寒酸更确切！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半关半掩的抽屉，打开一看，呵呵，正是我要找的那份检举材料。我把这份材料装进兜里，跳出窗外，用一块布抹去留在窗台上的痕迹，很快就溜了出去。

不用几分钟，我就追上了正去上班的老书记。他正推着自行车走在这段土路上，这是一条还没硬化的土路，坑坑洼洼的。道路两边是深深的灌木丛和高高的树木。从这里经过的行人不多，至少在目前除了他和我以外就再也没有别人路过，我突然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于是把心一横，加大油门，摩托车瞬间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向他冲去……

一声沉闷的响声过后，我看见老书记被我的摩托车一下撞到了一棵树上，然后被强大的撞击力回弹在了地上。他一动不动的，脑袋上流着血。我把油门一轰，像一股烟一样很快就逃得无影无踪……

我在外面先转了几个圈后才回去的。但我没有去赌场，也没有去旅社。我在公用电话亭给钱眼儿打了个电话，只说了三个字：办成了。然后挂了电话回了家。接连抽了好几根烟后，我的心里还咕咚咕咚的跳得厉害，竟至于跳得我心里有些害怕。我躺在沙发上，分析着会有怎么样的结果。我觉得可能性最大的就是把他撞死了。因为他的脑袋都流出了血，可那条路上行人并不多。我猜想不用多久，他身上的血液就会流得干干净净。这样想来，我就排除了他会活着的可能性。尽管我闭着眼睛，但老书记的身影总是在我的头脑里翻来覆去的闪现，我突然在这个时候感到有些后悔！一个原因是因为我终于成了杀人犯；另一个原因是因为我杀了一个清廉的好书记！

我迷迷糊糊的，突然看见一群警察冲了进来。完了！我大叫一声，翻起身就往外跑……

我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我就在自己的房间里，原来是在做噩梦……

第二天，我还是恍恍惚惚的。想了一整天，我打算等另外八十万拿到手后就马上离开这里。所以我中午就分别去给几家银行打了招呼，说我近两天要提出所有的现金。

晚上的时候，钱眼儿开车到赌场来把我接了过去。

一进屋，我就看见李哥黑着脸坐在沙发上抽烟。看我进去，他第一句话就说，这事你没给我办好！

我一惊，问他怎么啦？

他说你没有把他的嘴巴堵住！

我跳了起来，说那咋可能嘛！

钱眼儿说老书记还在医院躺着呢，只是因为严重的脑震荡昏迷了。人没死成！

我说那就好啊！都昏迷了他还能说啥？

李哥又说，他没死就成了麻烦！要是他突然醒过来咋办？只要他醒过来后发现他家里的检举材料丢了，恰巧出门又被车撞了，然后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再跟警察一说，问题就麻烦了！

我说，那咋整？您的意思是——

李哥说，咋整？我的意思难道你还不明白？

我呆在那里，感到头脑一片空白。半天才说，我真的不知道该咋办？

李哥看着我说，你不知道咋办？我还不知道咋办呢！

我一急，就说，要不我现在就摸到医院去把他给解决了！

李哥一拍桌子，你也不动动脑筋想想！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还想现在去医院解决？那不是等于自己找死么？

钱眼儿赶紧打圆场说，都别急，都别急，这事情还得从长计议。要不，我建个议，看看这样好不好？

李哥点点头，你跟他说说看。

钱眼儿说，从目前的情况看来，我们已经不可能再盲目的做任何行动！否则，有可能全都要栽进去！但是，光这样被动的等，这也不是办法。只要他一醒过来，迟早警察都会查到我们的头上。现在只有两个办法：一个办法就是你钱眼儿站出来顶着！

我问他，咋个顶法？

钱眼儿说，你主动去投案，就说是交通肇事。这个交通肇事是判不了几年的。只要你一个人先把这个事情给扛起来，把警察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以后其它的事我们自己来处理。当然了，李哥说了另外八十万照样给你。等到风头一过，李哥就找关系把你弄出来。但是对其它的你一概不要承认！特别是偷那份检举材料，打死都不能承认！这个你要有十足的心理准备才行！

我感到头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不该同意这个建议。

看我愣在那里不说话，李哥就说，要是你觉得这样不好，那我也不勉强。要不就采取另一个办法？

我问他，另一个啥办法？

李哥说，就是尽快找机会把他干掉！以绝后患！不过，不管是哪种办法，你都放心，我说话绝对算数的！事情办成后另外的钱马上给你！

我肯定是不愿意去蹲几年的！真要是进去了，他管不管我那还说不定的事！我想了想，决定再冒一次险。就说，那就干脆做掉算了！

李哥和钱眼儿都点了点头，说，其实这样最好！

当晚我们商量了很久，对每一个可能出现的细节都考虑到了。直到零点后才敲定了方案。

第二天晚上，我打了个出租车来到了医院。趁着夜色黑暗，我悄悄地溜进医生的办公室偷了件白大褂穿上。李哥已经帮我打听到老书记就躺在301房间，并且还搞到了一种可以让心脏迅速衰竭的药物。在出来之前，我就已经把这些药物装进了针管里。

我装作是值夜班的医生，大模大样的走进了301房间。房间里除了老书记的老伴趴在床上酣睡外，再也没有别人，就连我进去后她也没有发现。我掏出针管，直接注进流淌的液体里。然后又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

我睡得正香，呼机不停的响，是钱眼儿在呼我。一看已经十点过，我就赶紧起了床。我住的地方离钱眼儿住的地方也就半里路，我没有回电话，直接骑车到了他的住处。

一进屋，钱眼儿就朝我笑。说你小子还真能干！

我搞不懂他为啥要来这么一句话，就问他，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一句？

钱眼儿说当然不是！

我突然看到李哥从卫生间走了出来。他笑呵呵的跟我说，成了！

我说啥成了？

他说你办的事办成了！老书记今儿个一早就归西了！人都运到殡仪馆了呢！

听到这话的时候，我心里突然一颤，说不清楚是高兴还是难过。还真就这么快？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被我这样一折腾，一下子说没了就没了！我心里突然感到有些后悔！甚至还有些许难过！

李哥看我有点发呆，就走过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想啥呢？坐坐坐！事情办好了，过两天我就把那八十万给你存进去。另外，这起工程，以后给你算一成股份。

听到李哥这样大方，我突然间激动得不行，我的妈耶！给我一成股份？要知道，这一成股份少说也是好几百万呢！我很感激的点了点头，跟李哥抱了抱拳说，以后就靠李哥您提携了！

我们三个心里都很高兴，李哥说，走，到海鲜酒楼去吃饭！一起喝一杯！

几天来，一切都相安无事。我就跟李哥要那八十万，他说，这段时间手头紧，再过几天就给你。

过了几天后我又去找他要，他又说再过几天。

然后我隔三差五的又去了三次，他三次都说再过几天。我就跟钱眼儿说，李哥是不是想赖账？他要是敢过河拆桥给我耍赖，我就揭他的老底儿！

钱眼儿说，不会不会！李哥不是这样的人！你放心吧！顿了顿又说，胡哈儿，你不要冲动啊，你说你去揭他的老底儿，你那不等于把自己亮出来？

我想了想，觉得钱眼儿的话有道理。但我还是跟他说，那你跟李哥带个信，三天之内必须把钱给我！不然的话，大不了鱼死网破！

第二天晚上赌馆一关门，我就骑上摩托到发廊去洗头。紧张了几天，实在是想松驰一下了。

洗完头出来，已经是十点过。天气有点冷，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的。我骑着摩托车慢悠悠的往家里开。突然，我听到一直在后面跟着我慢慢前行的那辆汽车一阵轰鸣，我从后视镜里看到汽车的强光直射过来。凭我的直觉，感到事情不妙，我赶紧一加油门，迅速的向前跑。果然后面那辆汽车也发了疯似的追赶我。我左拐，它也左拐，我右拐，它也右拐。我明白遇到了麻烦，就把油门加到了极限。附近又没有小巷可钻，我只好朝着大马路继续往前拼命的逃窜。但终究还是被那辆小车追了上来，就在快要撞上我的那一瞬间，我把方向左一扭，在刺耳的刹车声中，我的摩托车几乎是成九十度的直角向左弯了过去。然后再来个九十度的左弯，就在那辆小车赶紧急刹车的同时，我已经连人带车掉了个头。在错车的那一瞬间，我从半开着的车窗缝隙里看到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妈的！竟然是他……

我以飞的速度赶回家，一把拉起正在酣睡的瑛子，跟她说，快起来！赶紧走！瑛子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不知所措，连忙问我，出了什么事？我一边从床底下拿存折，一边解释说，时间紧，先不跟你说为什么，赶紧穿衣服跟我走！刚走出门口，我就看到在我刚才回来的路上有一辆汽车正快速驶来。我骑上摩托车，叫瑛子把我抱紧，一轰油门，像一阵风的疾驰而去……

在车上，瑛子又问我，到底是咋回事啊？

我说，有人想杀我！

有人要杀你？谁？

我跟她说，是李哥！

……

我先去瑛子老家呆了两个月，然后才回到了自己的老家。

父亲听我讲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使劲儿咬着牙齿，用手指着我的鼻子骂，你啊！你啊！你啊！你个遭天杀的！

骂完了后就埋着头，陷入长久的思索之中……

接下来的几天，父亲饭也不吃。每个晚上，我在半夜里还听到父亲唉声叹气的。叹完气，就蒙在被子里像小孩一样呜呜的哭。早上起来我问他为哭啥，他瞪了我一眼，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就走开了。

第三天晚上，我们正坐在火盆前烤火，父亲突然问我，咋打算的？

我一听，就跟父亲说，这个问题，我早就想好了，我打算马上去城里买套房子，然后再买辆小车。农村的房子土地都不要了了，您跟我去城里享享清福吧！

父亲啪嗒了几口旱烟说，你这算盘打得倒是不错！

我呵呵一笑说，那是当然啦！不过也没啥的。

父亲沉着脸说，恐怕我享不了你那福！

我被这句话搞得有些莫名其妙，就问他，爸，您这是啥意思嘛？

父亲拼命地又抽了好几口旱烟，浓烈的烟味呛得他不住的咳嗽。待稍微好了点后，他又抽，然后又使劲的咳嗽……

我赶紧劝他说，您就别抽了嘛！

父亲抬起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关你啥事！说完后，又啪嗒啪嗒的抽，然后又使劲的咳嗽……

父亲就一直会这样坐着抽烟。差不多晚上12点的时候，他突然跟我说，你去投案吧！

我心里一惊，爸，您说啥？您让我投案？

父亲说，嗯！去投案！

我跳了起来，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父亲看着我说，不可能也得可能！你是我儿子，我不会害你的！

我几乎是暴跳如雷，歇斯底里的大叫，既然您还承认我是您亲儿子，这世上哪有把自己的亲儿子往监狱送的！虎毒还不食子呢！既然这样，那我干脆走！

父亲缓缓的站起身来，啪的扇了我一耳光，骂道，你个孽种！还想走？往哪里走？你要是敢跨出这个门槛一步，我就和你拼个鱼死网破！

骂完后，他又坐在板凳上，把头埋了下去。

我没理会那么多，站起身就到自己房间去收拾东西，很快就收拾停当。我看了看挂在墙壁上母亲的那张黑白遗像，心里百感交集。突然间感到一阵心酸，假如就就这么走了，父亲咋办？可是，我只有选择离开！必须得离开！我要去找瑛子，然后一起远走高飞！容不得多想，我狠心提起行李箱就朝屋外走去。

父亲挡在门口，问我，你真要走？

嗯！真要走！

更是要走？

必须得走！

父亲啪地又扇了我一个耳光，那你就走给我看看！

我捂住火辣辣的脸，突然一声大哭起来。爸，您要我去投案，那不是等于把我往死路上逼么！我这是杀人！杀人要偿命的！您懂不懂！

父亲说，正因为我晓得杀人要偿命，所以才让你去投案！

虎毒还不食子呢！既然这样，那您还不如直接把我一刀杀了！反正都是死路一条！

我杀你那我也成杀人犯了！再说意思也不一样！

我跟他说，您不要我去投案，我就不走！不然，我必须走！

父亲说，既然这样，那好！我不拦你！那我就去问你娘答不答应！说完就掏出一把尖刀就要往自己胸口扎。

我赶紧一把抓住他的手，把尖刀夺下来，哭着求他，爸，您不要逼我好不好！

父亲此时已经老泪横纵。他说，儿子，不是我逼你！我这样做，是因为我跟你娘保证过，一定要让你堂堂正正做人！对，你说的没错！虎毒还不食子！但是，今天晚上，我必须要告诉你为什么。我今年都快七十岁了，土都淹到了脖子上，到这个时候，你说我图个啥？还不是就图个一家人平平安安的？你犯的事儿，我懂！那是命案！要杀头的！就算没人怀疑那老书记是你杀的，可是那村长却已经要杀你灭口！或许你躲得了初一，但你不一定躲得了十五！横竖都是死路一条，你为啥不主动投案把那个狗东西村长给揪出来？不晓得他以后还要害多少人呢！你帮着他瞒下去，你那是助纣为虐！这是要遭天谴的！再说了，你想没想过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啥滋味？你肯定不明白的！但我明白是啥滋味！跟你说实话吧，你原来还有个哥哥！

我一惊，什么？我原来还有个哥哥？

父亲此时已经泪如雨注。他点点头说，嗯，原来你还有个哥哥，只不过他很早就死了。

我追问父亲，他怎么死的？

父亲抹了把泪我说，他死那一年，你才四岁，他十四岁。那时候生活紧张，饿得不行，他就悄悄地去地里偷红薯吃，结果被红卫兵抓住活活打死了……你娘就是怄了真气才早早走了。临走前一再嘱咐我说，要好好教育你，不要走邪路！哪晓得我还是没能把你看住！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可不想再失去你了！我劝你去投案，应该算是坦白，说不定，你还有一线生机！就算没有希望，那也是你罪有应得！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我怔在那里，内心翻江倒海……

父亲又说，儿子，你明不明白，地狱和天堂，就在一念之间；生和死，就在一线之间。就好比这道门，跨不出去是一个天，跨出去却又是一个天！儿子，听我的话！来，先把东西放回去！

我像一尊雕像一样在门口定着，想着父亲的话，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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