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类] 鸟

空格 · 发表于 2015-8-24 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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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
文/空格

　　和田在跟身旁拥聚的女子说笑，交谈的重点似乎只在其中一人身上，但却给所有人一种融入感，使她们自以为受到重视，不被冷落。朴子站在离和田五步远的窗台前，拿着酒杯，她并不想喝酒，那会使她头痛。她望了望和田得意的神情与屡次举起的酒杯，默默叹了口气，恐怕她又要等他到下半夜才能回家了。
　　朴子望向窗外，四野已被漆成了黑色，没有路灯，景物灰暗得让人怜惜。她将酒杯放在窗台上，一个她不认识的女子突然挤过来，她试图站稳，右手打翻了酒杯，杯子碎了，米白的窗帘开出了红色的小花，没有人注意到她。她试着穿过拥挤的人群，用肩膀和手臂开辟一条道路，走向门口，她再次望了望和田，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许久，他在笑，为什么他就不肯向她的方向看上一眼呢？
　　朴子轻轻推开门，走下台阶，站在入秋的天色中，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深蓝色的布质长裙，在光亮的露背裙和繁琐的英式礼服中，被当成背景也似乎理所当然，好在过膝裙保护她在渐凉的黑幕中不至于受冻。“你在这做什么？”身后的门被猛然推开了，走出一位带着黑色鸭舌帽的男子，男子将门掩上，屋内的嘈杂声像拧紧的水龙头般消失了。朴子不认识这个人，只是对他在屋内戴帽子的行为暗暗地感到好笑，她猜想这大概是和田的同事或者朋友，“外面比较安静。”朴子以为他要邀她一起进屋去，但他只是站在了她身边，一同望向看不见的远方。大概有一刻钟，他们什么也没有说，像暂停的电影镜头，令人渴望按下开始。朴子看到他呼出的气息凝成了一颗颗水滴，净化着周围的空气。“我养过一只鸟。”朴子自言自语般说道，“普通的鸟，暗淡的黄色，不漂亮。”“嗯。”“它生活在笼子里，我每天给它喂活的小虫子，替它换水。”朴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回想起了将盛着虫子的喂食盒子打翻的狼狈样。男子转向了她，也笑着问，“它会说话吗？”“它不会。”为何一提到鸟，人们都觉得它们应该会说话，没有一只正常的鸟应该会说话的，朴子在心中想着。“我怕它太寂寞，就又买了两只陪它，是一对鹦鹉，黄绿色的，小小的。”“它们相处的好吗？”“不好，那对鹦鹉排挤它，把它逼到角落里。其实凭借它的大小和体力完全可以伤害它们。”“你很喜欢它吧？”“嗯，我喜欢它，后来母的那只鹦鹉受凉病死了，公的那只每天不吃不喝，不久也死了。”“那它呢？”大门被打开了，嘈杂声宣泄出来，流淌在他们脚旁，有什么东西被再次禁锢了。门口探出一个短发女子的头，她叫着朴子身旁的男人，“桐，进来啦。”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子转头说道：“不要管我啦，你去玩吧。”女子的头缩了回去，门被关上了，朴子松了口气。
　　“走吧。”戴黑色鸭舌帽的男子，哦，他叫桐，望着朴子，微笑着说。“去哪？”朴子像所有少女般回答着，说出口时便因自己期待的语气感到气恼。“去了便知道了。”桐踏在枝叶覆盖的道路上，意味深长地望着站在台阶上不知所措的朴子，继而转身向前，枯黄的树枝在他脚下窃窃私语。朴子跟了上去，双眼渐渐适应了黑暗，原本匍匐在路旁的黑影，化成了一丛丛结缕草，野牛草和散了大半的蒲公英。聚会的地点是同事乡野的房子，他们走在砍倒的麦秆上，远处传来低鸣的虫声，风很凉，朴子感到她周围的空气在颤动。如果在电影里，这种时候应该有音乐的吧，那种悠长的钢琴和小提琴伴奏的曲子，以及逐渐拉近的镜头，在月光下，男主角牵起女主角的手。“我在想些什么”，朴子自责地皱了皱眉，“放弃这些幻想吧”，她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她局促地走着，死死盯着脚下被踏平的枯草，想抹去刚才令她羞恼的记忆。不留神，她撞上前方人的后背，原来前者已经停下了脚步。“啊抱歉。”“上来吧。”朴子才发现前方是个隆起的土堆，她踩着土堆上凹陷的坑向上爬去，不去看那只伸向她想要帮忙的手。她最终爬了上来，半跪在土堆上，望向更远处沉默的村庄。桐蹲了下来，坐在土堆上，这时的他们望向的应该是同一番风景吧。天阴沉沉的，没有月亮，星星也少得可怜，四野的生物似乎已都沉沉地睡去，安静地令人心碎。朴子感到眼中有泪在滚动，渐渐的她便止不住地流泪，风景被蒙上了一层层的浓雾。在这里停留使她可以短暂地忘却现实，忘却工作，忘却和田，忘却被无视被打击的现实。她不难过，也见过不少美得令人陶醉的风景，但在这乡村土堆处，目所能及处，她却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与渴望。渴望留下，还是离开？
　　当朴子重新恢复理智时，她发现自己的泪水已经打湿了桐的外衣，她忘记了自己流泪的原因，怔怔地望着桐那张被夜色模糊脸，像少女等待一个承诺般，心净纯洁。桐摘下了黑色鸭舌帽，戴在朴子的头上，朴子感到一阵暖流正从头顶散开，流淌在血液中，能量在蔓延。“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桐问朴子，“比如那只鸟？”朴子一下笑出了声，她不想讲鸟的故事了。“你看的到什么？”“看到什么？”重复的问答。“远处，你能看到什么？”“看到希望。”朴子吃了一惊，想知道面前这个人是不是跟别人一样在寻她取乐。“安静，不受污染。一切都可以重头开始。”桐很认真地说道。朴子想到在上学时她曾因一条画在路面的线而高兴不已，一条从路的那边到这边的弯曲的线，她顺着线的轨迹行走，她喜欢这种感觉。她也惊讶其他同学竟不能发现上课时停在讲台的蝴蝶，她痴痴地看了好久。但之后她便被叫做怪人，被认为是“天天说胡话的疯子”，之后她便不敢问一些会被误解的问题，小心地过着一天又一天。
　　“我的女儿死了。”朴子被惊得浑身一颤，她差点忘了桐的存在。她小心地打量着桐，不能肯定他的年龄。“得病死的，我没能陪她。”桐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不是一件与他至关重要的事。朴子将脸埋在蜷在膝盖的手臂中，重复地说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当年在她多次哭着跑回家，妈妈抚摸着她颤抖的瘦弱身体时，也是这样说的。 “我得先回去一趟，”桐站起身，“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朴子点点头，目送他跳下土堆，化作远方黑色油彩中的一笔。
　　朴子抬头仰望着暗淡的星辰，她感到一阵熟悉，仿佛在很久之前，她也是这样一个人坐着感受这一切。她想起和田，第一次和他相遇时彼此的矜持，他们走在通往宿舍的路上，女生沉默不语，男生试探着问话，逐渐地走近。头顶上方的云开始凝聚，不一会便起了纷争，雨滴坠落，朴子身旁的土堆开始松软，“桐呢？他不是要回来的吗？他在哪？”她连忙站起身，眺望着桐消失的方向，田野开始奏起雨声，她看不到聚会的房子和桐的身影。她跳下土堆，一个趔趄摔倒在混着草籽的泥土中，桐的帽子滑落在低处的水洼中。朴子努力辨认着来时的路，才发现自己只顾跟着桐的脚步却没有记下方位。“该死的！”朴子狠狠地骂着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和不靠谱的性格，她摸摸口袋，才发现出门时没有带上自己红色外壳的手机。“现在该怎么办？”朴子像是在问别人，但却无人回应。雨越下越大，似乎要吞没所有的悲哀，朴子浑身湿透，布裙黏在身上令人厌烦，她跌跌撞撞地顺着记忆中的道路行走，和田，她在心中喊着，和田，来帮我，求你了，来帮我，来帮帮我。
　　“朴子！” “朴子！”喊声近了，伴着手电筒的光亮直到面前，朴子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他看着她，她的泪落下来了。
　　没有一个叫作桐的男子在聚会出现过，这是后来他们告诉她的。那个短发女子呢？他戴的黑色鸭舌帽呢？朴子没有再问下去。那些显得不那么重要了。鸟笼子空了有一段时间了。和田送了她一株红色的花，她叫不出名字。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