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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类] 从石街子到廖家花园 作者:王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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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8-19 11: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 来自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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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石街子到廖家花园


作者:王小平

   近段时间,早上出门去单位上班,妻子总要跟到门外的花池边,傍着围墙,理着嫩绿的桂花叶,有道无道的扎咐我:下了班,早点回来。吃了晚饭,好一同去逛金宝大桥。

    妻子不是罗嗦。我在家里已经落得个脸皮厚得如墙倒拐。因为我有一个嗜好,下班不管多晚,只要发现路边哪儿有相棋摊子,也不管认不认识那些下棋的人,总要从一堆观众的缝隙里挤进去,看棋局里的热闹。有时,还会把手伸进棋盘替弱者一方挥炮踏马,往往可以使弱者一方转败为胜,引得众人夸赞:哇噻!这才是高手。紧跟着就有人喊,快跟高手让位。于是乎,弱弈者站起来,把我的双肩按下坐上凳子, 我便毫不谦虚地走进了“楚河汉界”。一但走进“楚河汉界”,往往胜负难分,废寝忘食。记得,一次小女的生日,我答应说早点回家,可是走进“车马炮”的战场,一杀就到了深夜12点,直到路边商店关门方止。因为手机缺电自然关机,妻子及小女打了无数个电话都未接到。当然也没人提醒我。回家,妻、女未睡还在等我。妻子一脸的愤怒等待发作。我自然是连连道歉:不好意思。妻子说,你哪有不好意思,你那张脸纯粹是城墙倒拐。那年,我们一家人逛北京故宫,妻子就曾惊呀故宫城墙地厚度。小女也取笑我:爸爸,你今天吃了几条马,吃不完也不给我们带点马肉回来,真没劲。搞得我是面红耳赤,无地自容,无言以对,只好乖乖自己到锅里挖饭吃去了。

为何要逛金宝大桥?这真还值得说道说道。

金宝大桥在四川巴中东部的平昌县城中心位置,那儿可是全国第二大苏区的腹心地带哟!金宝大桥多高、多宽、多长,我们没有去量过,也没有向哪个打听过;但金宝大桥能并排过四辆大卡车那是可以肯定的;最了不起是:金宝大桥连接着金宝罐山与佛头山的二码台。这个二码台,就是1986年中央军委副主席杨尚昆带着军委主席邓小平的指示和全国人民的心愿来给刘伯坚烈士陵园揭碑和川陕苏区革命纪念馆揭匾,那个佛头山下的二码台。金宝大桥连接两岸的二码台,就好像重量级扛铃运动员举起扛铃,把金宝罐与佛头寨两座山给举到了空中。人们可以从空中过河了,真是为两岸人民造大福了。

佛头山下是平昌县的老城,金宝罐山下是平昌县的新城,叫金宝新区。金宝大桥横跨巴河,把平昌县城的新城、老城连成了一个整体。千万年来,金宝、佛头两山人民的殷切希望,终于在2015年春节到来之前实现了毛坯畅通,怎不叫人激动!留恋。再者,金宝大桥连接老城一边叫廖家嘴,连接新城一边叫廖家湾;我的妻子姓廖,叫廖仕蓉。廖家嘴是妻子的老家,也是我们的新家;廖家湾是妻子奶奶,叔伯婶娘的家;小时从河下坐船极端不便,所以,金宝大桥的贯通,妻子格外兴奋。还有,就是我的老家也在金宝新区五一村的石街子,走河下溪沟,很是徒劳,妻子嫁给我的第二天就把铺盖背回了娘家。所以,我从心底也感谢金宝大桥的修建。

金宝大桥的修建,缘于2009年兰(兰州)渝(重庆)铁路巴达段开工建设,并在五一村的石街子设立平昌火车站,与此同时,平昌县委政府在金宝罐山下划五一,竹园,国光,光辉四个村投资建设金宝新区。

其实,金宝大桥直接连通的是我的老家,与妻子的老家。

我的老家石街子,算是买业。据石街子祖坟石碑考证,我的祖上王继宗于嘉庆八年从四川苍溪迁徙至此,依石山而居,修建“十”字大道,兴买卖。解放初期政府在此设石街乡,乡拆后设幸福村,后改名五一大队、五一村。现正在修建的平昌火车站,就在当年的石街乡位置。老家搬了,祖坟挖了,但是乡愁还在。妻子的老家在廖家花园,也是买业。清光绪年间,祖上于太湖周边任知县达三十年,回故里置春及山庄,吟诗作画,教嗣后代,安度晚年。解放后,为县委政府机关驻地。但人们习惯称廖家花园。

我与妻子逛金宝大桥,有很多乐趣。首先,我与妻子要各自看定手机上的时间,到金宝大桥,再分别计算时间从桥上走过;我们走过金宝大桥,分了几种步伐。就好比部队分齐步、正步、跑步。齐步10钟、跑步5分钟、正步7分钟,可以走完大桥桥面。我们在部队的三大步伐上还增加了两种步伐,散步,和冲刺。散步在15 分钟,冲刺则只要3分钟即可通过。那当然要冲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冲刺过去,哈哈做着扩胸运动,妻子冲过去则是蹲在地上,一手拍着胸膛说累得不行。我们还以这种方法,从金宝大桥爬上金宝新街的百米大道往老家石街子走。兴味盎然的回忆起以前回家路过那些老地名:龙门嘴、尿岩子、三青庙、大沙坑、金宝小学、中学、平昌国营苗圃、刘家花房子、肖家湾、牟家坪,三湾堰塘,到我老家石街子。这一路走过,除了金宝小学、中学移了位置外,其它这些地方都被挖掘机掀没见了。日日走过,勾起些许乡愁。现在不足一个小时的路径,过去没有大半天时间是不能完成的。小时,人们向往廖家花园的县城机关单位。乡下人把县城当成了圣地。看不起农村甚至讨厌农村,年轻人都做着向县城奔跑的姿势。

我也毫不例外。在这条路上走着,免不了要聊起过去事儿,妻子听了说,想起过去来,还是很值得回味的呢!我说,是啊!现在说给这儿的山,这儿的风,这儿的水听听,她们或许还记得。

我第一次去县城的廖家花园,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全国农业学大寨高潮期,县里一位副书记来我们五一大队搞示范点。还带着一位姓王的农工部长,算是我们本家,住在我们石街子一个叫谭母的妇女干部家中,一住就是三年。劳动之余,他总爱站在路边拦着我们放学回家路问话:今天怎么这早放血(学),今天怎么这么晚放血(学),你们老师到底会不会放血(学),你们老师要是不会放血(学),我就亲自来跟你们放血(学)。开头,我们都畏惧县里的干部,生怕他放我们的血,一个个吓得哭哭啼啼跑回家跟大人告状。后来才知道,那干部故意说的是普通话,而我们当地把“学校”说成“说校”,时间一长,知道他是故意逗我们玩的,就感到县里的干部幽默亲切,自然也就玩皮多了。一天,谭母来到我们家中,跟我父亲商量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说在我们大队包点的那个县委副书记的儿媳妇享福了(生了娃儿),四面八方的亲戚送了很多鸡在廖家花园的县直机关里,没地方关,全用麻绳缠绕在一起,要我父亲一定帮忙想个办法。我父亲是乡下著名的蔑匠,上至生产用的围席、遮扬、护水兜、筛子、簸箕,下至生活用的提篮、睡席、背篮、撮箕、蔑扇等无一不精通。当年很多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都拜父亲为师,希望在农村学得一门生存的手艺。面对一群鸡,父亲好象没辄了。但又傲不过谭母的面子,只好答应用竹蔑编一个大蔑框,将鸡放里面喂养。随着父亲去竹林砍了一捆竹子,扛着,打早就往廖家花园的县直机关走。走时却没忘了把我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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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8-19 11:06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四川
父亲叫上我有他的想法。在他看来,这可能是一次不同凡响的外交活动。因为,谭母找我父亲说事时,还介绍了县委副书记家里的一些情况。说其家属姓王,也是我们本家,最好叫我把她喊姑姑,如果人家接纳了这个称呼,那就表明,我还有一个做县委逼书记的姑夫,将来便可名正言顺来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父亲正是出于这种想法,因为我那时已经十多岁了,要不了几年,走上社会,县委副书记说不定就是一个靠山。一路上,父亲反复提到的是,叫我到姑姑家里,一定要装得很有礼貌。不要再像农村的毛孩子,毛手毛脚,粗声大气。要收敛捡点、收敛捡点,着重要收敛捡点,不然会被别人把你看白。我心里知道大人是为我好,但,听得耳朵起了痂疤,心里也烦。便使气劲说,我晓得收敛捡点。父亲叹气的说,我跟你说呢!你娃娃听着还不耐烦,我看你那个德性肯定要被别人看白的。我没有功夫回答他。因为,我马上就要过肖家湾那个流水沟。肖家湾的水沟曾经淹死过过路的细娃儿,大人过那儿都得小心。我每次过那儿,心里都打罗嗦,水沟流水又急,两岸又被行人踩得稀滑,稍不注意就会滑到水沟里去爬不起来。我费了好大的力,纵身一跃才跳到了对岸。我们一路从石街子、经三湾堰塘、牟家坪、肖家湾、刘家花房子、平昌国营苗圃、大沙坑、三青庙、尿岩子,到龙门嘴码头,足足用了五个小时。这一路,全是不规则的羊肠小道,没有完全的耐心和小心,想安全通过是很困难的。别的不说,第一关,三湾堰塘坟头连天水深如渊,小路穿过坟墓、水沟,会把人转得脸起青筋脚打闪;第二关,刘家花房子的群狗会把你咬得遍体鳞伤;第三关,尿岩子一不留神会滑下去一命呜乎。

到了龙门嘴码头,我们才喘了一口气。父亲把肩上那捆竹子的尾部靠在岸边稍高的地方触紧,他乘肩这头,用试先准备的竹节打杵,在地上找个稳当的窝点,将那捆竹子支着,然后再将头从那捆竹子下面伸起来喘气,活动酸痛的颈项。一路上坡下坡,水沟田坎,树木电桩,父亲把那捆竹子顺过来、顺过去,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它弄到了宽敞的码头等待过河。

船已经到岸边了。我们一路碰到很多的熟人,都没闲功夫说话。现在那些熟人都站在岸边,让父亲先上船过河。开船的杨大汉甚至把头从船尾的篷顶把头伸出来,叫我父亲上船。只见我的父亲上气不接下气回答他们:我过下一船,我过下一船。一边回答,一边一把一把把脸上豆大的汗珠抓下来甩在地上,还能听见汗珠甩在地上如雨点的声音,他面前地上的灰土里那些小窝坑就是见证。尽管如此,父亲还是对巴河上的行人保持了完全开放的笑脸,赢得满船乘客的高度称赞。

度船在龙门嘴的猪市河坝河心来回一趟,要不了20分钟,因为那个季节河里还没有涨水。两岸的河床加起来,占了整个河床的三分之二,能行船的河心只有三分之一。船很快就过来了,父亲也喘过气来了。他试了试肩,大声说了一声:好呢!上船。边起肩边又自言自语道:只要过了河,爬上一丛坡,就到廖家花园了。意思是,很快就要丢下肩上的重负。

我们来到廖家花园的一个大坝子里,不知道怎么办。正纳闷儿,从坝子东面的一座平房里出来一位面目清秀的女人,她见到我们,先是哎呀了一声,继而亲切地称呼父亲:你就是石街子的王老弟吧!父亲面带笑容艰难地点着头,那女人看出了父亲的艰难,忙叫父亲把肩上的那捆竹子顺着平房放了下来。父亲放下那捆竹子,长长的嗨嗨两声,两只手掌不停地来回搓着。好像重量不是从肩上放下来的,而是从手上放下来的。父亲力气之大,令那个女人惊叹不止。我估计父亲搓手,完全是在那女人面前故作轻松,表示还有用不完的余力,以向对方表示,你不用担心我用力过度。农村人就是那样,死要面子活受罪。

那女人首先带我们去平房后面,看了那一堆用麻绳缠绕的公鸡母鸡。那堆鸡本来很安静地在那儿休息。我们过去,它们就用警惕的目光看着我们,伸腿展翅,咯咯咯咯咯叫个不停。不知道它们目光里是些什么内容。有几只鸡还做着往起飞的架势,搞得受牵连的鸡声嘶力竭。这个场面叫那个女人给我父亲不停诉苦,父亲也不停地点着头,表示有办法解决。听了父亲的表态,那个女人放心了许多。端过脸盆,提来茶瓶,倾出来很多热水,拿过来毛巾、香皂,放在屋檐下的台阶上,叫父亲擦洗完了,就在茶几上喝茶。她自己就去屋里把电话机摇得呜呜响。没多久,那个戴鸭舌帽的县委副书记就回来了。

他认得我们,我们也认识他。他只是不像那个农工部长随随便便,他总是一脸的严肃。但我们从来没有怕过他,还觉得他和蔼可亲。他开门见山向他夫人介绍了我的父亲,并说父亲还是你的本家呢!并摸着我的头问,这是你的娃儿?父亲这才接过副书记的话,叫我喊那女人叫姑姑。先前,父亲是不敢冒然喊我叫那女人称姑姑的,怕人家多心生气。见副书记在关心地问我,他显得特别高兴。姑姑站在老远说,这娃儿长得乖。说完就忙煮饭去了。父亲也跟书记忙他们的事去了。

我在院子没事,就跑出来在县直机关里乱窜。我很好奇,人们说县直机关的廖家花园,怎么连一点花草都没有呢?一个“凹”型的大三合院坐北朝南。我还在楼里面发现了“农工部”的牌子,感到很亲切,就在屋门口窥视。有人发现了就过来吼我,问我是哪儿来的毛孩子,从秘书室出来一个同志说,可能是副书记家的亲戚,那人便对我笑笑地离开了。我楼上楼下欢蹦乱跳的看着,跑着。比农村猪圈牛圈围着的院子干净多了,稀奇多了。难怪不得,大人教育小娃儿,总叫好好读书,书读出来了,就可以去廖家花园的县城上班。廖家花园的县城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姑姑很快就把饭菜煮好了。端上桌子,碗里全是光饭(精米),凉拌了茄子,豇豆,炒了泡菜,还烧了鸡蛋汤。那时吃米要粮票,吃肉要肉票。都很难搞到。一看油水放得很充足,我的食欲一下就上来了。姑姑家里吃饭的小瓷碗太小,比茶碗大不了多少;比我在家里吃饭的土巴碗小了很多;我在家里端土巴碗,一顿吃个三四碗酸菜萝卜红苕饭不在话下。看着姑姑端出来的瓷碗那么小,虽然是光饭(精米),却又没舀满,看起来只有小拳头那么一砣砣。估计我一筷子刨进嘴里,一口就吞下去了。心里就觉得她们太小气,情愿挨饿也不忍心去端那小白瓷碗。姑姑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就说,你莫看碗小,吃了又舀,我今天米下得刮多,包你吃够(饱)。父亲看我显得那么拘谨,心想,这娃儿是怎么搞的呢?我叫你收敛捡点,也不是叫你收敛捡点得不吃饭吧!头脑怎么就那么呆板啊!他跟着姑姑的话说道,你这娃儿哦,姑姑叫你吃了又舀呢?还不快端起碗吃饭干啥子呢?这时,姑姑把碗和筷子递到我的手上来了,说我乘,不要使性子啊!我就没再犹豫了,挑了凉拌茄子,豇豆,几下就吃了一碗。见我吃得快,姑姑就放下她的碗筷,拿过我手里的碗又舀了一碗来。第二碗舀得比较满,我没几下也吃完了。第三碗是个平碗,第四碗是个小半碗,可能还是从第三碗匀下来的。姑姑说,米饭吃完了,不够她再下面条。父亲坐在那儿气得饭都吃不下去了,鼓着牛眼盯着我,脸黑得像个锅底。见我那个饿象,十分后悔把我带到书记家来,不光是把我看白了,还丢了他的脸,扫了他的皮。父亲差点就要对我发作的时候,姑姑对父亲说,娃娃正吃长饭,你可不能责怪他。泡菜我在家吃得多了,所以我没吃,我也不想麻烦姑姑再去下面条,我还惦记着那碗鸡蛋汤呢!就说,如果,把那碗鸡蛋汤给我吃了就差不多了。于是,他们把那碗鸡蛋汤推过来,叫我吃,他们都不吃,都看着我吃;我一点也没有客气,端起来不是吃而是喝,边喝还边摇动碗,生怕有一点点鸡蛋星子巴在碗边没被我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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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顿饭,是我有生以来,吃得最舒服最饱的一顿饭。但,我看得出来,他们都没吃饱,都没吃舒服,都不高兴。最不高兴的当然是我父亲。回来的路上,他一直说,你这下就让别人看白了啦!我倒希望你长大了有点出息。看来,你是老牛的眼睛,定了向了,没啥指望了。我听得不耐烦,就说,那不一定,我长大了,也要往廖家花园跑。只有跑到廖家花园来,才吃得饱饭。我父亲哭不是笑也不是,把手伸过来要打我,并说,你呀!从小,好的没学到,倒学会了吹壳子。我当然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说出那么一句话,兴许就只是一句气话而已。

我一回来,就把我在县委政府廖家花园的见文,跟我姑姑、姐姐摆了。我说廖家花园的县直机关真是气派无比,你们都没见过。姑姑嘻嘻笑了起来,说我真是少见多怪,哪个不知道廖家花园呢?两年前,她就知道了。两年前她从城西小学(现金宝中学小学)考进县中读书,学校上忆苦思甜课,老师把学生带到县委政府那儿去,说廖家花园过去住的廖纶是个官僚,吟诗作画,饮酒对歌,过着荒淫无耻的生活。县委政府周边方园几里都是他家的土地,河下江口场的茶庄、布店,南台山的酒厂都是他剥削人的有力证据。共产党闹革命推翻了压在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人民当家做了主。对他们进行了专政,对过去的廖家花园进行了彻头彻尾改造,改造后的廖家花园就成了县委政府住地,要不然,廖纶的后代还会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姑姑又说,老师带她们去廖家花园忆苦思甜的目的:就是要让新中国的下一代,牢记血泪仇,不忘阶级苦;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长大做好人民的接班人,为人民当好家作好主。姑姑还说,她以后一定要去廖家花园替人民当家作主。我听说姑姑要去廖家花园,十分高兴地吼道:姑姑,你的想法很对,因为只有去那儿,才吃得饱饭。我还特地把我在廖家花园吃光饭(精米)的事,给她们宣染了一番,把姐姐听得口水都流了好长。姐姐说,她以后也要到廖家花园去。

我相信姑姑有那个资本和实力,姐姐我看就不一定了。姑姑不是亲姑姑,是隔房姑姑。虽然是隔房,但却从来没有分过彼此,我们走得很亲。姑姑从小就漂亮,很受人们喜欢。小时没少背我,带我。在我还没上学时,她就教我认字写字。她教认字写字俨然像个老师。她首先找来一块旧木板门,用木匠用剩下的纱纸在门板上纱一遍,然后涂抹上黑色的墨汁;再找来几块石头,放在墙脚地上,再斜面把门板放在上面,就形成了一个象模象样的黑板了。还要从面条房拿来一根金竹棍,当教鞭。然后,从一、二、三教起。我要是坐在黑板前不专心听讲,她准要打我的屁股。她打我是真打,每一次都要把我打得很痛,直到听话为止。有一次,她教我“中、平、丰”,她说做人做事,都要拿这三个字来衡量。当时我不知道她讲的什么意思,只晓得按照她教的笔画写。我把这三个字总也写不端正。她使劲打了我的屁股,觉得还不解恨,还把我的手掌打红肿了。我就哭闹着不学了。她看我真的甩了粉笔,离开了她的“课堂”。就过来,双手揪住我的耳朵不放,非要我投降听话不可。我一边用脚踢她,一边使着犟性子,说,就不听话。她气得叫我再说一遍,我又接二连三说了好几遍:就不听话,就不听话。结果,她雨点般的巴掌落在我的脸上。并且还指着我的鼻子说,你有胆量,再说我听听。我看她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就不敢不听她的话了。便哭丧着脸说:姑姑,我听话了,我一定好好学了,你不要打我好吗?这时,姑姑一把把我抱在她怀里,说,平平,姑姑是为你好;姑姑希望你从小就好好读书,我们农村人不好好读书是没有出路的。她好像也哭了,她的眼泪好像比我还多,她的眼泪从她的脸上流下来又流到我的脸上,我把头望起来看她,她眼睛里布满血丝。看到我不听话,她可能是急红了眼了。我伸手替她擦了脸上的泪痕,回答她:姑姑,你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自那以后,姑姑小学毕业以优异的成绩被县中破格录取了,我也在那时,开始上小学读书了。

姑姑高中没有毕业回到石街子是1975年。她从县中给我带回来的消息是:平昌大桥通车了。以后从石街子进城,到廖家花园,可以不再坐船。这个消息同样让家族的人高兴万分。大家很自然的想起了家族里曾经一位大哥哥,得了伤寒的不幸遭遇。大哥哥得伤寒的时候,正碰到巴河涨大水,家族里的壮年汉子手忙脚乱,把他抬到龙门嘴码头,往廖家花园的县医院弄,可是巴河水又大又猛,无技可施。船工看河水汹涌澎湃,知道救人功不可没,但也爱莫能助。后来族里的人想了一个办法:回家把族上所有家里的牛牵索收集起来,打成结形成一公里多长的绳子,牢牢拴在渡船上,再把船靠岸边向上游拉了一里多路程;然后船工使劲向对面划浆,一面让船在激流中前行,岸上的人跟随水流的快慢放索,船在斜着往对河艰难行进中,有好几次险些被急流卷翻,人们吓出阵阵冷汗;好不容易才把船开到了对岸,然而那位大哥哥还是死了。县里的医生叹息的说:晚了,晚了,太晚了;哪怕就是早来那么几分钟,人都还有救。所以家族的人就说:要是早把平昌大桥修起来,那个大哥哥就不会死了。

但是,平昌大桥不是平昌人的大桥。它是省道达(洲)广(元)路,经平昌县城的一座跨河大桥。修建它的目的,是取消卧在通巴两河交汇处,王家沱码头的汽车趸船。让汽车从桥上过,而不从趸船上过,是因为趸船过汽车太危险了。有一次,客车从趸船上过,不小心开到河里去了,车上40多人,一个也没有活成。摆在岸边的尸体中,还有穿着军装的前线解放军战士。那些无言的尸体和亲人的哭声促成了平昌大桥的早日建成。平昌大桥全用石头建成,爬在河下又矮又胖。它不是石街子到县城廖家花园的大桥,从石街子到县城的廖家花园,仍然是坐渡船。不过,从龙门嘴渡口绕很大一个湾,再跨过黄麻厂溪沟的流水,也可以走到平昌大桥上去,然后进城。还可以省两分钱的船钱。这直接导致了渡船码头的收入锐减,直至灭亡。但是,河里一涨大水,黄麻厂溪沟也会被淹。两岸的人同样要坐船过河。只不过河面不宽,小流也不急,虽然进城不方便,但还是可以想到办法的。金宝大桥的修建,就大大不同了。据有关专家预测,万年一遇的洪水也不可能淹没它。

姑姑回到石街子的老家,让我产生了疑问。我跑去问她,为什么要回石街子来?你不说要去县城的廖家花园吗?为啥子没去?姑姑说,她们的老师受到了“反击右倾翻案风”的影响,被打成了“臭老九”。老师没法教书,她们也更没法读书。我才想起,我们学校不也是一个样子吗?我们上学,不是去读书,而是去割资本主义的尾巴。我们学校所有的学生,都戴着“红卫兵”袖章,排成长长的队伍,站在石街子去县城廖家花园的道路两边,拦截进城的群众。如果有不听劝阻的人,学生们就会把他揪押到学校事先搭好的批斗台上去进行批斗。有一个群众会雕刻,想偷偷进城为群众雕刻私章挣钱。他比一般人要聪明些,他若无其事地绕过大路,从阿尔巴尼亚赠送给我国的那片橄榄树林偷偷窜了出去,差点就要躲过学生的视线了,被一个领导模样的人看到了,过来质问学生怎么站的队?人都跑出去了。还狠批学生不负责任。几个“红卫兵”学生就气愤地冲上前去,把他揪押到批斗台上去进行批斗。那人觉得自己没错,态度就有点生硬,被“红卫兵”学生一阵乱棒打爬在地。那个领导人物还说他在装死,叫“红卫兵”学生们拉起来继续打,直打得他不装为止。结果,他的手杆脚杆都已经被打断了,回家去没几天就死了。大路上有一个老太太,要给城里的女儿送一只母鸡,几根丝瓜,几根苦瓜。也被“红卫兵”当成了资本主义,当场被“红卫兵”把丝瓜、苦瓜摔在地上,用脚踩得稀烂。还把那只母鸡的脖子扯断扔掉,摔在地上的鸡身也不放过,用脚直踩得鸡屁股的鸡屎飞出老远。老太太伤心地哭出了声,几个“红卫兵”过去还扇了她几耳光,她就再也不敢跟“红卫兵”叫劲了。起来悄无声息地摸着眼泪回去了。那时叫得很响的是两个“纲”,一个以阶级斗争为纲,一个以粮为纲。姑姑叹息地说,没有办法了,她是跳不出那两个“纲”了。石街子被两个“纲”网住了,只有在石街子一辈子了。当时,很多女知识青年回不了城,也就干脆嫁给了当地的农民,姑姑本是农村青年想进城谈何容易。唯一让姑姑有所安慰的是,她从县中回来,人们把她叫做回乡知识青年,这也说明,她的书没有白读。与本地的纯农民,还是有一点点区别的。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她居然很快就走出了石街子,去廖家花的县城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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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县革委会主任带队,来石街子观摩棉花生产。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以观摩棉花生产为晃子,专门来看我姑姑。姑姑从小就很漂亮,从县中回来,更是出落得水灵灵的。她个子高挑,臃而不肿,皮肤白皙,有人把她叫美女皇后。她一回到石街子,就被包点的农工部长赞不绝口。自然就传到县直机关去了,正好,革委会主任的儿子四处寻美,革委会主任就打前站来了。

那天上午,我在家里写字。因为买的廉价钢笔,廉价墨水;廉价的钢笔老是被廉价的墨水锈住,写不出字来。我就有点生气把笔尖笔舌拔出来,瞎弄一阵后,就装不上去,还不到原,我就喊母亲出来给我弄。母亲出来,看我脸上、手上、衣服上到处弄的墨水,气就不找一处来,操了凳子边上的扫帚给我一阵乱打。一边说,你弄不来、弄不来,为啥不喊我来弄,不懂装懂,你行得很呢?姑姑听到我母亲的吵闹声,知道我肯定又在家里犯了啥子事儿,就从她屋里冲了出来,把我母亲劝开了。母亲还说姑姑老是宠着我,都把我给宠坏了啦?姑姑没跟我母亲争辩,把我拉到院边的磨盘那儿。把笔放在磨盘上,自己进屋去,端了一盆清水出来,弄了香皂先把我的手脸洗了。然后将笔在一盅盅里淘汰干净,把笔尖笔舌重合在一起,很轻松的装进了笔筒里。完了叫我回去把衣服脱了拿来,她回去拿漂白粉给我洗。我们就在磨盘那儿漂泊衣服的时候,从院边然突然过来一路穿戴整齐讲究的人群。那一路人从我们身边走过,都拿明亮的眼睛看着我姑姑。姑姑一点也不害羞,大方地迎接着每一双看过来的眼睛。我问姑姑,那一路人是来干啥子的,怎么都把你看到起?姑姑说,不知道,你是小娃儿现在还不懂,以后长大了就知道了。我说是不是你太漂亮了,人家都喜欢你?姑姑说,少废话。

工作队就住在石街子的大院子里。没过多久,就有人过来。神乎其神地把姑姑叫走了。我怕那些人对姑姑不安好心,就跟了过去。那人把头调过来说,你不用去。姑姑就叫我在外面等她。姑姑出来的时候,太阳还有一竹杆高才落土。姑姑出来可高兴了,走拢就把我抱着,还亲了我的脸蛋。我问姑姑啥子事让她那么高兴,姑姑喘息未定半天说不出来,她又接着亲我的脸蛋,算是对我的回答了。过了一会儿,她对我说,不管怎样,你要好好读书,将来肯定有用的。说完,就一步三跳的回家去了。

姑姑能不高兴吗?县革委会主任直截了当对姑姑说,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儿媳妇?愿意的话就把她调到县城去工作。他说他儿子不疤不麻,现在地区石油公司中转站工作,工作不错吧!25岁了。到了该结婚的年龄老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早就听说姑姑人才不错,今天一看果然如此。希望姑姑答应这桩婚事。如果姑姑同意的话,就安排姑姑去县城上班工作。姑姑幼稚地问,是不是去廖家花园工作?县革委会主任说,是是是。县城就是廖家花园,廖家花园就是县城,都是一回事。姑姑一想自己的愿望可能实现了。不好意思,不假思索的点点头,表示愿意做他的儿媳妇。县革委会主任见姑姑答应了,便轻言细语的对她说:一下子把你安排进县城机关去工作也不现实,既违反党的纪律,也有悖于上面的政策。怎么办呢?为了掩人耳目,只好先在大队公社以回乡优秀知识青年的名义任个职务。到时候再从公社把你调进县城。因为你是农村户籍,其他没有办法。不过这个也快,你不用担心。快的三个月,慢点也就是半年,再慢都不会超过一年。姑姑说,可以等,她还不到20岁呢!革委会主任说,要的就是你这个年龄。姑姑听了这个话,好像马上就要跟革委会主任的儿子上床,心里跳得咚咚直响,身上的肌肉都酥软得不行了。只差没上去把革委会主任的腿抱住喊亲爹。当天下午,叫她参加了,由县革委会在石街子主持召开的全县农业学大寨棉花观摩会。会上,当众宣布了姑姑任公社妇女副主任兼大队妇女主任的职务。理由是,县革委会大胆挖掘启用模范的回乡知识青年,让更多的回乡知识青年,扎根农村,有盼头有奔头。半年后,姑姑名正言顺调到县百货公司当售货员去了。当时,在县城,百货公司是最吃香的单位。

姑姑首先从石街子走进了县城的廖家花园,在我们那儿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说好说歹的都要有。总的评价是:姑姑有一张漂亮的脸蛋,有一幅好身材,还有比较高的文化水平。可是,姐姐却对姑姑以嫁人的方式走进廖家花园的做法,嗤之以鼻。姐姐对我说,如果,叫她以嫁人的方式到县委政府的廖家花园去工作,打死她也不会干;她还说姑姑那明显是在卖身。我听到姐姐在说姑姑的坏话,觉得她在侮辱姑姑,就说,你才卖身。姐姐就起身来打我,我就跑,姐姐就来追我,姐姐怎么也追究不上我,气得她脸红脖子粗,站在院边那儿骂我:你妈卖身。我也不势弱回骂她:你妈卖身。姐姐骂不赢我,就只好哭鼻子。母亲过来问姐姐哭啥子,我还指着姐姐给母亲告状:她说姑姑卖身,还说你也卖身。母亲就骂我们:你们两个都吃多了。来,都来,跟我去蒜地扯草,草把蒜头都荒没见了。姐姐不过来,母亲还过去把姐姐拉了过来。一边对我扬着手,一边对姐姐说:我等哈儿撕平娃子的嘴,他乱说。姐姐脸上便得意起来。我手指在脸上刨着羞她,她也把嘴给我嘟过来。那时,姐姐幼稚,说话没有高低轻重。后来她还没有姑姑嫁的好。

姐姐颇命的读书。她颇命读书,就是想要超过姑姑。拿她的话说,她要靠硬本事去县城的廖家花园上班工作,才心安理得。那时高考已经恢复了,这给年轻人是多么大的鼓舞和激励啊!姐姐也没有好大的追求,她想,初中毕业考个县城的中师,就完全可以了。中师毕业就是堂堂正正23级的国家干部,又体面又光荣,去县城上班硬斗十三。她在班上的成绩也是数一数二,我想她一定能实现她的伟大愿望。可是初一的下半期,星期天在家里帮大人煮猪食把铁锅煮漏了,沸煮的猪食连汤带水从锅底漏到灶孔里了,把姐姐伸进灶孔加柴的右手烫伤得十分严重,致使她停学半期。停学期间她坚持到学校去,可是她右手没办法写字,她就只好改用左手。她本来打算留级,可是老师说她尽管担搁了那么长时间,课程还是跟得走的,比班上的中等成绩都强,劝她最后努一把力,完全可以撵到前面去。必定她左手写字吃力,对她学习的信心打击很大。初中毕业当然也就没有考上县城的中师。她回来哭了三天三夜,大家都劝她复读明年再去考,我看劝不住她,就去城里找了姑姑。姑姑回来了,姑姑还专门去教育局找了领导,领导答应给姐姐找个教学水平更好点的学校,并且那个学校的校长也同意姐姐去复读。可是,后来,全县的青年学生,都在努力往县城的廖家花园挤,姐姐换了三个学校,当了四界初中毕业老爷,都没有考上县城的的中师学校。她跟我后来犯的错误是一样的,自以为自己成绩不错,在不知不觉中卷进了青春无谓的恋爱中,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花在了写情书上。长江后浪推前浪,自然就把她推靠边了。她最终走进县城,是姑姑帮忙,嫁给了在廖家花园工作的一个局长的儿子。以婚迁的形式把户籍迁进县城,在县城一个国营公司安排了一分轻松的工作。比姑姑差了一大截。

走进县城的廖家花园,几乎是当时全县所有有志青年的梦想。走进了廖家花园,就是从农村走进了城镇。说现实一点,就是脱离了农皮。脱离农皮不再当农民,不再是泥里一脚雨里一脚,挑猪屎背牛粪。还拥有保障的供应粮、供应肉、供应布、供应菜、供应油,等等。领着工资有钱花,穿得干争又体面。无疑高人一等,令人羡慕和追捧。所以,农村某处某人某天一旦走进了县城某个单位上班工作,那个地方就相当发生了特大地震。人人奔走相告,搞得那儿山摇地动,夜不能寐。这就叫所谓的伟大前途。有了这种前途,也就等于光了宗耀了祖。农村人教育子女,就要以某人为例。像夜里盼星星盼月亮,希望星星早点向自家的孩子眨眼,月亮早点照到自家房屋上。年轻的娃儿们也总以某人为榜样,发奋图强,甚至异想天开。当然,当地一惯没有人跳出农门,那当地人就不会瞎攀比,一切都看得无所谓了,大不了拿某地跟他们那儿相比,说风水不好罢了。

姑姑、姐姐都从石街子走进了县城的廖家花园,端上了国家饭碗。这对我来说,就形成了一种说不出的压力。父母总拿审视的眼光来看我,就像老师审视一个学习表现都不好的学生,还总希望他考上清华、北大一样。考上清华、北大对学生的意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师和学校更有名气。父母的叹息声跟学校老师对学习不好的学生的叹息声没有什么两样。这些叹息声,对我来说,像部队的冲锋号,把我吹到了最前线。冲就还有一线生的希望,不冲就只有死路一条。学吧!学吧!努力学吧!老师有时也苦口破心,不怕你笨,就怕你不努力。俗话说,笨鸟先飞,天酬勤道,功夫不负有心人的道理讲了一大堆;还有一些典故。我们的脑袋像庙里的木鱼,天天被不停的敲打着。在外因和内因的高度统一下,我学习的劲头很足,初一末期我考了全级第一。父母老师都对我抱了很大的希望。有一次老师在校门口碰到我父亲,说我这样发展下去,考县里的师范是不成问题的。从那以后,父亲就再没有问过我学习的事。他相信我一定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响鼓不用重锤,说多了怕我起凝反心里,对我反而有影响。初二末期我考了个第二。有一点点下降,父母和老师认为学习有点波动是正常的,我也没在意。后来发生的变化,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就从我初三最后一个学期第一个星六放学没有回家去拿粮说起吧!我们读初中就是住校了,只是每个星六放学回家拿一个星期的粮和菜,星期天下午返回学校。就这样周而复始,直至毕业。那个星期六,我没有回家去。父亲就来学校找我。他来学校发现星期天没有回去的学生还真不少。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他以为星期天学生都回家了,学校就应该清净无比。除了学校操场一群学生在打蓝球,还有的学生,三个一堆,五个一砣在斗鸡,打扑克。完了就是学校水井边有一群女学生在洗衣服。父亲在这些学生群里都没有发现我。这孩子到底去哪儿了呢?他心里就有点慌了。心想,他是不是在我上学那天,对我批评太重了,对我太苛刻了。上学那天,我和他要学费和蒸饭的火钱,他说我的成绩下降得太令他伤心了,他没得心肠给我再拿一分钱了。那学期的成绩,我滑到20名后面去了。叫哪个都生气,就我不生气。我不生气,有我的想法。父亲不给我拿钱,我黑着脸没答理他,就站在屋檐下的石梯上等。最后他总算给了钱,但没有给足火钱。我拿了钱,二话没说,转身就走了。双眼忽地飙出了泪水,遮住了我前行的视线,我一把一把的擦着喷涌面出的眼泪,差点就要哭出声音来了。父亲站在院边看到这一情况,突然,喊我:平娃子,你回来。我一咬牙,挽起袖子,擦了眼泪,低着头一趟子跑了起来,跑过当门的几根田坎,就朝下坡的山路上跑,不停地跑。只听,从身后的山谷里传来悲天悯人的声音:回来,回来,我叫你回来。。。。。。他一边回顾那天我离家的情景;一边又去向那些学生打听我的下落。那些学生都是公社机关工作人员的子女,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星期天,当然玩得聚精会神,丝毫不关心父亲的问题。问到他们,不是摇头,就是快速简单地回答:不晓得。学生因为成绩不好,被家长逼得跳河的事经常在山乡传递。他开始有些心神不定了,他大步朝学校办公楼走去,他要去找学校领导协助调查我的下落。他走路的姿式已经变型,前进的脚杆不是跨步,而是闪闪动动向前跳。以至于走到办公楼第一步石梯没跨上去,就双脚跪在了地上。一个学生看见后,快步跑前去把他扶了起来。并问他在学校办公楼来干什么,星期天学校领导都不在学校。他就对那个学生说,我不见了。那个学生说,不可能。他刚刚从我们的教室外面路过,发现我一个人在教室里写作业。父亲惊呀问我的教室在哪儿,那个学生边给他指边说,东头的角角里,门上写着初三一班,你去嘛,我不得哄你,叔叔。父亲的脚杆忽然又打直了,撒开学生的手就来到我的教室外面。他在教室外面看了很久,发现我一直埋头在写作业,不忍心打挠我,就一直想等我抬起头来发现他,他等得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心里开始犯滴咕,不知道我哪儿那么多写的?后来,他在窗外干咳,也没有惊动得了我,于是就用指关节连续敲了几下窗子玻璃,我才抬头发现了他。我第一眼看到父亲的时候,他脸上出现了灿烂的笑容。他很高兴地扬起手掌,做着让我出去的手势。我也迅速合上本子,放进书桌里面,站了起来准备出去。突然,从教室另一侧的教室门口跑进来一个漂亮的女学生,还大声喊了我一声:小平。我见到她,慌恾跳出教室,背过父样的视线,小声对她说:我父亲来了。在教室后面等我。说着就放趟子跑,那个女学生拉住我,给了我一张纸条,我顺手一捏,把它揣进了裤兜里。

我父亲少有那么高兴。他从来没有来过我的学校,村小没有,乡小也没有。没看我们学校是个小学,却是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中毕业班各年级都有的完全中学。那是恢复高考后匆匆办起来。我从教室出来,穿过巷道,与父亲在校门口会面了。父亲劈头就问我,同学们都在外面玩耍休息,你那么专心地干啥子?我说,写作业呀!还能干啥子。接着他拍了我肩膀一下,说,好样的,只要晓得努力就对。完了,他说:走。我问到哪儿去?他没说,只叫我跟着他屁股走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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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首先把我带到学校后的百货商店。叫售货员小姐过来看看我的长相、身高、胖瘦,买一件白衬衣。售货员小姐首先夸我长得帅,然后对我父亲说,你放心,我卖学生衣服有一整套的经验,学生正长个子,买衣服都要大一个号,依我看这个小弟弟拿个三号的就可以了。父亲说,你既然这么有经验,那就依你的吧!于是在柜台里拿了纸合装得方方正正一件线纹白衬衣出来,叫我试。我穿上白衬衣后,售货员在前面给我伸衣摆,父亲在后面给我伸衣摆,完了抬起头来异口同声地说:可以。可以。售货就得意起来,说,可以的话就是这件了,定了,不换了。父亲高兴地说,你了算。售货员说,依我说啊!这小弟弟还应该买一双泡沫凉鞋,大热天穿胶鞋多烧脚。父亲说,那也依你的,那就拿一双来嘛。我穿上白衬衣和咖啡色泡沫凉鞋,觉得又时尚又舒服。转身就往学校走。父亲又叫我等一下,付了钱过来,直接把我带进了公社供销社的餐馆里,给我要了一分油辣子混饭,顺便还跟餐馆的服员说,如果我来餐馆弄油辣子,尽管给我弄就是了,他到时会来付钱的。豁像他就是个有钱的大款。说着给了我五角钱,五角钱够我在学校用一个星期的了。因为那时,蒸一顿饭只要1.5分钱,一天三顿饭也用不到五分钱。

我父亲高兴地回去了。他相信他对我的负出会收到异想不到的效果。一个知道发奋读书的孩子,每个做父母的都会为之高兴的。可是,父亲哪里知道,我那不是在写作业,而是在写情书。刚才突然进来那个女孩子就是我的恋爱对象,她叫冯英。父亲明显看见了那个女孩子在亲切的叫我,可是他不会想到那儿去,一个农民哪儿有那么深的洞察力呢!所以,他连问都 没问一句那个女孩子与我的关系。当然,问了我说是同学也好搪塞。我穿着父亲给我卖的新衣服,新鞋子,真是感到精神多了,我走到学校浓荫翠绿的泡桐树林里,去看冯英给我的情书,看了情书,我心激动得乱跳,情书上说:今天晚上,我爸爸下乡去,不得回来,下晚自习后,你到我家来耍,我等你,不见不散。我想。我父亲给我买的新衣新鞋正好派上了用场。

冯英,比我大三岁,个子跟我差不多一样高。她是初三开学才随她父亲来我们公社当书记插进我们班的。她已经读了两个初毕业了,都没有考上县里的师范。她父亲本来打算安排她去学校当代课老师,将来想办法转正也是一条光明的道路。可是把他调到我们公社来当书记,人走茶就凉了。人家学校满口答应的事,就变卦了。我们公社的初中在全县都是很有名的。就在我读书的那个班,头年一下就考进五名学生到县里的师范。听到这个消息,书记就把冯英带到我们公社来了,插在了我们班上,并且跟我同桌。座位在教室稍后的正中央。也就从那个时候起,我的衣服兜里、书桌下面常常有好吃的糖果、名贵香烟。当然,每次数量有限,糖是三两颗,烟也是三两支。我就是那个时候学会抽烟的。那时,我们抽烟不是抽,而是叼在嘴上装酷,后来我也就上隐了。反正也不用钱买,想抽了,去衣服兜摸没有,在书桌下面去找准有。冯英长得很标致漂亮,就是鼻子长点,有同学跟她开玩笑叫她“大象”。她经常从课桌下面伸一只玉手过来叫我摸,一边问我:我今天手是不是好凉。她的手实在是冰凉冰凉的,我很爱摸她的手。她总是穿一双白色球鞋。有时,她把她的白色球鞋故意踩在我的军用胶鞋上,当我看她时,她却不看我,而且还故意在我脚上蹓来蹓去。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就没有理她。有一次,她把我的书拿过去,递过来时,我从书里翻出一张纸条,那纸条是她才在本子上写的三个字撕下来夹在书里的。我打开一看,脸就红了。那三个字是:我爱你。原来,她给我糖果、香烟是有目的的。可是我已经习惯于她用这种方式来爱我了,从此,我们便开始了写情书,尽管我们在一张桌子上,还是喜欢用情书来表达我们的胡思乱想。我以前学习那么用功,可到初三上半期结束,我一下子滑到20多名去了。

在写情书的过程中,冯英给我讲了她姐姐、姐夫的故事。她姐姐也跟她没有考上学,她的姐夫是她姐姐在学校耍的朋友。姐姐不想再读书的时候,她爸爸就将她安排在她们公社的学校当老师去了,还准备把她介绍给县上的一个干部。她姐说啥子也不去,死死抱着爸爸的脚杆,要求爸爸把她那个在学校耍的对象也安排在学校去教书。爸爸痛骂了姐姐一顿,口上坚决不答应,结果还是想办法将她姐姐的对象安排了。那就是她现在的姐夫。我问她给我讲这个故事是什么意思?总不是到时候我考不上学,也叫你爸爸把我也安排来学教书吧!她说,算你不笨。我想这可能也是一个好办法,我的姑姑,姐姐不都是走的干部子女的路线?才走进了县城的工作岗位,省力又省事。再想想,姐姐成绩那么好,考了三四年都没考起师范,我哪儿那么容易就一下考得起呢?我想,能攀上公社党委书记的女儿,我真是烧高香了。冯英还跟我说,现在是军属、烈属不如人熟;她爸爸在我们公社干不了多久的,她听到了一个消息,可能要不多久她爸爸要去县城的廖家花园当什么部长,以后安排个把人就易如翻掌了。所以,我想,我好好读书还不如紧紧抓住冯英。只要抓住了冯英,就不愁以后进不了县城的廖家花园去工作。这就花去了我很多的学习时间,我甚至认为学不学都无所谓了。

我们住的学生宿舍,老师每天晚上查得很严。下了晚自习后,我假装上床睡觉了,但实际上我是合衣睡在床上听老师来查岗的动静。老师最后一次查岗是10点。可是那天晚上老师10点30分才来,我等老师前脚一走,翻地一下起床,捏手捏脚溜出了宿舍,猫着头,悄悄从墙根下走出了学校内那一段石板路,才来到公社的土路上。冯英爸爸在公社大院里的宿舍在靠集体晒坝的一头,窗子后面有一人多高的石坎。我酥了一口气,才鬼鬼祟祟来到公社的大院大门口,冯英就在她的门口发现了我。她穿着拖鞋。嗦嗦嗦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了我。嘴里不停地说:你咋现在才来啊?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说她是叫我来帮她吓贼的。每次她爸爸下乡去了,晚上总有个人影在她的窗子后面,有时还把手伸到玻璃上,抬头往她屋里看,她从来也不敢声张,心想看就看,她又没做啥子坏事,再说这是在公社大完里,就是贼也不敢咋的。她本想叫我来睡在她爸爸的床上,假装她爸爸在家,等那人走了我就回去。没想那个黑影早就爬上了她的窗子,把她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但她故意没有看见,捂着肚子假装上厕所走出了房间,来到门外等我。我说怎办?要不要我去把他抓住。她说,你不怕。我说,不怕。我叫她站在大门口那儿等我的消息,大步地朝她房子后面走去。晚上麻乎乎的,来到后面,老远只见一个人影还在努力把身体往窗子上面提。我想是不是碰到鬼了,我心里也有些害怕了,确实有点不敢拢去。于是,我猫下头,在墙根下摸了半天才摸到一块半节砖头,站起来,不假思索使劲朝那个黑影打了过去。冯英这时也跟到我身后来了,她看到了那个黑影“阿”了一声,接着“扑通”一下滚到坎子下面去了。我俩抱在一起小声嘻嘻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我们发现那个黑影从坎子下面爬了起来,一走一拖艰难地朝公社电影队那边去了。我们都估计那人肯定摔断了一只腿。我俩笑过后,感到惹了大祸,便说马上离开现场。她闪身回了房间,我回了学校的宿舍。

没几天。我们在公社电影队发现了一个年轻人拄着拐棍。一打听,他是电影机械学校毕业的中专生王东。王东本来安排在县电影公司。但我们城西公社的电影队没人,电影宣传空了档,这就成了公社的一个大问题。公社向电影公司提出了抗议。刚好王东从电影机械学校毕业分配来县电影公司。他对电影机械的修理和电影放映都很专业。电影公司领导反复衡量,觉得派他来我们公社先工作一段时间是最好不过的人选了。来之前,电影响公司也跟他说了,一旦我们公社确定了放映人员,就调他回县电影响公司,公司很需要他这样的技术人才。有一天,电影队缺水,王东就提着胶壶来我们学校的大水井找水。正好我们放中午学,冯英从学校回公社食堂吃饭,与王东擦身走过,让王东眼睛一亮,便加快了脚步一直跟到公社分路为止。从此,王东迷恋上了冯英。导致他经常以宣传放映电影片为由,去公社办公室打听冯书记的工作轨迹。只要他下乡去了,晚上不回来。他就忍不住晚上要去偷看冯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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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事情出了后,县电影公司就有人怀疑,有人故意在和王东过意不去,使的阴招。公司领导亲自出面来到了公社。公社办公室接待后,说那是不可能的,公社绝对不会对王东有什么看法和意见。县电影响公司领导说,不管怎么说,公社的冯书记对这一事件也要有个说法。公司领导一再表明,电影宣传也是党的喉舌,时刻也不能松懈。王东现在身体受了意外伤害,行动不便,希望公社领导派个根正苗红,热爱电影放映事业的年轻人来当助手,接好班。将来农村的电影放映队伍还要不断扩大,电影放映走向农家小院,走向田间地头的任务十分紧迫,培训工作繁忙。王东是县电影公司唯一一个科班专业人材,公司立马就想把王东调回去,如果公社考虑安排人来,那么王东就可以在这儿把人带出来,再回县电影公司,如果公社举棋不定,公司的技术人员一走,那就只有公社自已想办法。公社办公室李主任觉这个事情很重要,就派专人把信给在乡下检查工作的冯书记捎了去,冯书记看了信,拔腿就往公社赶。他一走到公社办公室,汇到县电影公司的领导,就忙向他们解释,对不起,真对不起。走,去我办公坐坐吧!在回他办公室的路上,他说,我虽来这儿当书记大半年了,这儿的一些人事情况,确实也还没有摸清弄熟,半年来,这里二十几个村我都还没有走完。所以,电影队的事,今天你们不说,我确实还不怎么清楚。感谢县电影公司多年来对公社电影放映事业的支持。冯书记边摇头边说:这个事情,以前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要我马上把人员定下来恐怕不现实,容我考虑几天;再说,这定人的事情,我心里还没得数,得跟公社党委一班人通通气。要他们来帮忙考虑人选。电影公司领导觉得不把人定下来,等于白来,就坐在冯书记办公室没有走的意思。事情没有说妥,就到了开中午饭的时候,公社食堂门口吊着那个汽车钢钵,被炊事员打得“喊声要命”。压过了冯书记的说话声,冯书记听到气大,摇着头,站起来说:走,吃饭。走到食堂门口,冯书记叫公社党委成员都要来陪陪县电影公司的领导,感谢他们长期以来支持公社的电影放映工作。大家还挨个跟电影公司领导敬酒,电影公司领导也给公社领导回敬酒,回敬酒时,电影公司领导说:今天是个好日子,公社领导都在这儿,关于电影队的人选问题,最好就在这儿定下来。不定下来,这个酒也没法喝了。一时间,大家你盯盯我,我盯盯你,觉得这个事情太唐突,一时真还说不上来。这时,冯英放学回公社食堂吃饭,有人看她进屋,就喊她过来跟她爸爸一起吃。因为她是学生,炊事员每顿都另外给她打好,放在锅台热处,冯英向喊声这边挥挥手,直奔食堂端了饭回自己屋里吃去了。

突然,有人说:冯书记,我看冯英到电影队放电影就很合适。一语石破天惊。大家都把眼睛睁大了说,就是嘛!就是嘛!电影公司领导知道冯英是冯书记的女儿后,也跟着说:是冯书记的千金,根正苗红,那再合适不过了,还说啥子呢!定了。就是冯英了。冯书记一想,这倒也是个好事情。他女儿冯英考几年县里的师范没考起,本来也有些厌学了,不是他调这边来当书记,女儿也不会来这边读书。虽然说,城西小学老师教得好,关键是她学不进去,成绩也不是很靠前,县里的师范招收名额那么少,今年要是又考不起,女儿又要伤心到死,他也难得将就。不过,他怎么好表这个态,做这个主呢!就模棱两可地说:那不太好吧!还是考虑别的人选吧!还考虑啥子人选哦!就冯英了,就这么定了。在坐的公社领导几乎是异口同声。电影公司领导看电影队人员有了眉目,放下酒杯,双手合在一起,鼓起巴巴掌来,接着在坐的人都鼓起了掌。冯书记把双手伸出去往下按了一下,示意大家停止鼓掌,然后说:感谢大家对我女儿的抬爱,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电影公司的領导与公社的领导在食堂吃完饭,一同来到冯书记屋里看望了冯英,并告诉了她这个消息。为了让冯英答应,不节外生枝,公司領导着强调电影事业是党的事业,走进电影队工作自然就成了国家工作人员。那个时候,人们最喜爱的就是看电影。冯英得知她要去公社电影队放电影,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电影公司怕夜长梦多,当即决定:冯英从即日起就算是电影队的工作人员了。下午冯英就不用再去上学,中午休息一会,上班直接去电影队协助王东,准备晚上的电影放映工作,今晚的电影叫《忍无可忍》,对越反击片,观众肯定不少,需要提前准备。冯英学校的事,由电影公司領导与公社领导去负责协调。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冯英中午没有休息,她心情激动地来到学校,想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她来到男生宿舍门口喊我,我装睡着了,没理她。她进来使劲拍我,我问她啥子事?她说到教室去,有话跟我说。到教室她第一句话就是:事情来得太突然了。然后,她向我讲述了中午回家吃饭发生的事情。我挽留她,最好等到初中毕业领了毕业证才去。她说她不稀罕那个初中毕证了,初中毕业证她都有好几个,对她也没啥子用处。再说,事情来得这么突然,下午就要去电影队上班,算是刻不容缓。我来一是把这个事情告诉你。二是把书本拿回去。我听她这么一说,就实在没啥可说的了。就将那天,我写的那封情书拿出来给了她。她专心的看着情书,看到后面诗的部分她还大声念了出来:

风在吹

树在动

天在惊

地在裂

海枯了

石烂了

天下万物

不在了

我们的



还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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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8-19 11:07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四川
她看完情书。就把情书双手握在胸前。说我真有才华。正说着,校长、教导主任、班主任一同赶到教室来了。冯英礼貌地喊了周校长、袁主任、贺老师。大家几乎异口同声祝贺她走上了工作岗位。叫她收拾收拾赶紧去电影队,那些领导还在等她。到电影队可能还有事情交代。贺老师还动手帮她收拾。校长和袁主任站在讲台前高兴地说着话。冯英抱着书本,有些恋恋不舍,踟蹰不前。周校长朝她挥挥手:去吧!快去吧!到了电影队好好工作。她这才大胆迈步向前走,刚走两步,抱在胸前的书就掉到地上几本。贺老师上前帮她捡了起来,这时才看到我在教室里,于是叫我帮忙把书本给她送回去。我过去帮她,她就干脆把所有的书本交给我一个人抱上,她倒空着手,一路欢快地走着。我们一路从学校走过,同学们都拿奇怪的眼睛盯着我们。既没人问啥,也没人说啥。校园的中午一片寂静。

到了她家门口,冯英从我手上接过书本就进屋去了。冯书记就话语不断跟她说注意事项。我站在门口,她们都不跟我说一句话,甚至认为我在那儿是多余的。我感到很是失落,站了一会儿。冯英只顾忙她的事,连声的不吱一声,我就只好无奈地走了。我边走还边往后看,希望冯英出来跟我说句话。可是,我走完公社那段土路,拐弯要进学校的石板路,她也没个人影。就这么一下就分开了,我的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便一趟子跑回了学校。

这样一来,我常去的地方就是公社电影院了。可是我天天去都没有看到冯英。一晃半个月,连她一个人影也没见着。冯英在学校时,我天天有糖吃,天天有烟抽,天天有手摸,还有说不完的知心话。那一阵我真是有些神不守舍了。一天,我们全校学生都在广场上做广播操,邮递员来学校送信件,突省事,就用学校高音喇叭念名字,念完了就说念到名的同志,散了操,就到校门口去領邮件。那时,学校门口是敞的,既没门卫保安,也没得值班室。我本来还没有留意,同学们说刚才念了我的名字,我过去看到了一个信封写有我的名字,并且字体非常的熟悉。上面还有邮票和邮戳,邮戳明显是县城邮局盖的。我满以为冯英去县城了。怪不得在公社见不着她。打开信,才得得知,信是她在公社电影院写的,然后去县邮局交的。我都 想不通,这么几步路的功夫她却玩起了绿色通邮。多浪漫啊!我又独自跑到学校那片泡桐树林去躲起看信。这封信很长,我没法让大家看完,只好择其部分摘录于下:

平:亲爱的平,口口口口口口(省去310字)

平:亲爱的平,好难启齿,我也不知道我的心里,和身体里变化怎么如此之快。口口口口口口(省去218字)

平:亲爱的平,请你理解我吧!真对不起你,你想啊,我一个女人比你整整大三岁。口口口口口口吕(省去198字)

平:你忘记了我吧!我还依然爱你。口口口口口口中(省去26字)

平:亲爱的平,你真的不要恨我匆匆跟你离别。我喝望一份国家工作,真的好想好想,做梦都想。这么多年,我用心读书就是为了找份国家工作。可是,我越读越离谱了。我怕农村的鎌刀锄头,讨厌满身的猪屎牛粪,还有那起早贪黑的劳动没完没了。而吃不饱穿不好。口口口口口口(省去381字)

平:亲爱的平,允许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请你尽快忘记我,越快越好,我知道我影响了你的学习,你不替我想,你也要替你自已想想吧!忘掉我们的恩怨,丢下包袱去追赶还赶得上,今天我写得有点乱,也说得比较多了,就此搁笔吧!下次再细说吧!

                                                            冯英亲笔

我们写情书从来不署时间。我看了这封绕而道来的长信,心里有所安慰,但还是感到有些难过。细细回味起来,冯英说的话也句句在理。年轻人谁又喜欢成天和农村的猪屎牛粪为伍呢?我们农村的娃娃,命都苦!穿的衣服打满了补丁;吃的细糠野菜,红苕萝卜。父母们苦一辈子也吃不饱穿不暖,节省几粒米、节约几尺布,都是希望娃娃不挨饿不挨冷。多读几句书,走出大山。说实话,并不是娃娃不争气,过去把城里的知识青年赶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也没得哪个看重知识。现在虽说恢复了高考,想考的人那么多,都在不要命的往前挤,国家招收名额又那么有限,加之农村和城镇教育不均匀,农村学校考起的也确是凤毛麟角。所以,冯英有个好爸爸,实在考不起学也能轻松走上工作岗位也真是不错。我想,我认识她我也不后悔。她让我值得回忆的地方很多。现在让我耿耿于怀的是:万一我考不起学,再去找冯英叫她爸爸给我安排工作,她还能否像她姐那样一往深情,去为我实现她的诺言呢?这一点,对我来说是太重要了,有空,务必要去向她反复提及。

冯英走上了工作岗位,对我触动很大。她爸爸在我们那个公社放个臭屁都会香几匹山。而我的爸爸呢!在田里犁地,连牛都不会好好听他的话。回想起父亲那天来学校找我的情景,我心里觉得很是内疚。他在学校窗外以为我在“专心学习”都不忍心惊动我。接着又那么高兴的给我买衣服,买鞋子,请我去吃油辣子饭。那钱是我父亲偸空编篾一分一厘攒下的,平时是舍不得用一分的。母亲常年赤着一双脚在山里干活。那次在山里割柴,不小心踩在了一个锋利刀口木桩上,把脚板心刺穿了好大一个口子,母亲都舍不得花一分钱去弄药,就在山里的石头上刮下白灰灰撒在伤口上止血,再撕下烂衣服把脚裹住了事。有次我替她换裹脚布,发现她脚板心还是张着指头宽的惨白伤口,像一直被水泡着,那明显是感染化脓了。我问她痛不痛?母亲笑着回答我:痛麻木了,不知道痛了。那次脚好后,母亲就想买一双胶鞋穿,父亲说,娃娃一天天长大了,需要钱的地方多着呢?母亲也就再没有提过胶鞋的事。想起这些,我还是觉得应该好好读书,不能再胡思乱想。力争考上县城的师范,不能盲目指望冯英能帮我安排工作。

我把爱情放下了,心里感到空空地。学习的欲望像饿慌的腹腔需要进食一样,我的学习劲头陡一下冲了上来,让人们真是异想不到。一个月后的综合测试我进了前五名。老师和同学们都向我投来惊羡的目光。这个消息传到了电影队去。不久,我又收到了冯英从邮局寄来的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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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8-19 11:07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四川
她在信中说,她来我们学校插班读书的时候,她爸爸就要求学校给她同桌安排一个有潜质的同学。学校一班人对这件事情非常重视,把年级所有的学生都进行了一翻比较、筛选。结果,学校以调座位的形式将她安排与我同桌。她给我放糖放烟是想我好好帮助她学习。可是她已经学不进去了。我给她讲题她反而把我看着,于是她就爱上了我。这样把我的成绩也拖垮了。当她听说我成绩又窜上去,她真是为我高兴。她还说到放影员王东的事情。她说那天晚上,我不该那么使劲打王东。王东其实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同志。那砣石头打在了王东大腿的一根筋上。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呢!她一天要忙放电影的事,还要照顾王东。所以她没得时间出来见我。王东对她很好,专心致志教她放电影,搞得她都很不好意思,她心底特想感谢他。她已经可以单独执行放映任务。她还说了他爸爸的想法:王东一旦调走,电影队就要招一个热爱电影事业的年轻人来。不可能让她一个女同志一个人在那里。那些电影机械,电影胶片箱还是很有重量的。搬运起来靠一个女同志是不现实的。她想,这个人选,最好就是我了。不过希望我一定要坚持到毕业,一定要领到初中毕业证,这个不能跟她比,因为她有好几个初中毕业证。如果我能考上县里的师范,那就更好。她还写了:我永远爱你。这下我就更放心了,考得起学就尽量考,考不起学也有退路。我真感到快哉。所以我连信也没有给她回。我也用不着给她回信,只要升学考试一结束,我就亲自去电影队找她深谈。

毕业典礼已经召开,大部分学生都回农村去了,只留下我们有升学希望的学生在学校进行最后的“加氧充气”。但是,真正能安下心来学习的同学也少。少年的轻狂和憧憬的浮躁,时刻飘浮在同学们的脸上。老师劝导无果后,耐心地对大家说,同学们千万不要过度紧张,过度紧张就会实得其反。我比大家安静多了,我是有计划地把教科书从头到尾进得过虑,对知识点进行查漏补充缺。大概进入七月,也就是离全国统考还有一周的时间,我也好像从湖底浮了起来,认为书已掏空,学已满罐。老师没有办法,心想同学们既然如此胸有成竹,就不再把大家约束在教室的课堂上,甚至允许同学们到田园、村桩、山林去自由放松放松,只不过要注意安全。同学们便像脱了疆的野马,各奔五方。

那天太阳很大。我吃了午饭没有去宿舍睡午觉,而是去教室里拿了一个自己做的课堂笔记本,想去阿尔巴尼亚的那片橄榄树林里,加强默记。那是我认为最凉爽最歇意的地方。橄榄树虽然个头不高,但是枝繁叶茂,树杆于净,坐在树枝节的主干上,或者睡在树的主干上都不会轻易掉下来,因为那些茂密的树枝会把人的手脚牢牢兜住。如果不想在树上玩,树下那些铁连金草长成的草坪,也干净凉爽宜人,或坐或睡,都很舒适。以前,苗圃管理人员管得很严,不准让人进去,天天盼望橄榄树开花结果,可是等了十几年,大片的橄榄林遮天蔽日,也没有结出一颗橄榄。苗圃人员自然也就失去了信心。怨天尤人也没有用,没有上面的上面的上面的领导发话,谁也不敢破坏和根除。因为那片橄榄林,即或是不开花不结果,也是国际友谊的象征和见证。一次,一个过路的人,认为种那不开花不结果的橄榄树,不如种点瓜茄小菜,人们还可以糊口填肚,并当着众人的面撅了一个树丫枝,被公安局以破坏国际友好关系为由把人抓去关了起来。从那以后,人们都怕涉嫌破坏国际友好关系,几乎没有人敢冒险进去。前不久, 我为了躲避教室的烦躁,偷偷进去过几次,四处静寂无人,里面静寂无声,真是个专心用功的好地方。

橄榄林并不是很大。我估算最多不过十亩地盘,北边是乡下人进城的公路大道,西面是公路进苗圃的机耕道,东边和南边是几家农户隔着一个颇大的堰塞湖。堰塞湖常年绿水喷薄欲出,堰塞湖里面偶尔有几片荷叶和稀疏得可怜的几枝荷花,堰塞湖边上还有一大片挂果的梨树林,景致美丽,我常去那儿观赏、玩耍。我第一次走进橄榄树林,是因为我在堰塞湖散心时突然发现树林里的铁连金草有人踩过,隐隐显出一条路来,路口还放了一丛焦干的枣子刺作遮掩,引起我好奇的,是枣子刺下面那根绿色的电线,那根绿色的电线是不会轻易被人发现的。我正是因为发现了那根绿色的电线,上前去用手一拉,进橄榄树林就呈现出一条地毯式的草坪路来,我身不由已的把脚踏上草坪去踩着玩,觉得实在是好玩,就回头把枣刺笼合上,独自在里面转着玩耍。我转到里面,并没有发现什么,只感到纵深处的梯级田坎下面,有一处铁连金草好像被践踏得不成样子。我估计是野狗在里面打架形成的。能无意间找到这么一个清净处,我还一时为之高兴不已,生怕被其他同学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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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一天的中午,我悄悄钻进橄榄树林,爬上一棵橄榄树,正准备仰卧时,发现了四条腿脚横七竖八在梯级田坎下的草窝里不停的搅动。我一下就明白是什么事了。原来那被践踏得不成样子的草窝不是狗而是人为的,我错怪狗了。我当时大脑异常兴奋,但我不想惊动他们,我的任务是来这个清净处用功,于是乎下树准备离他们远一点。然而,青春萌动的好奇心驱使我反其道而行之,并且是轻手轻脚向他们靠近。动作很像部队的侦察兵,生怕打草惊蛇被他们发现。所以,动作特别的迟缓。当我靠近靠近再靠近,把头从高处抬起来往下看时,他们已经从草窝里的地上站了起来,旁若无人的穿衣服裤子,扣钮扣。他们都是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们的脸,自然也不知道是谁。可是,最后,等他们穿着完毕,那个女人把头往前一低,往后一扬,使她整个的头发从脸上翻过头顶的瞬间,还用双手从鬓角往后梳理剩下的头发和流海时,我禁不住叫出了声:冯英。这把他们都吓了一大跳。他们几乎同时把身体转了过来,用惊悚的目光在林子里探寻声音传来的动静。我往起爬时被一丛深草缠在脚下,我弄了好一会才弄脱离了。他们虽然没有发现我,但听到了我那儿蟋蟋蟀蟀弄草的声音。于是乎,啊呀了一声“不好”,便一前一后在林子里跑了起来。我这才发现那个男人是王东。我对王东早就恨之入骨,心里陡然产生必须报复的念头。就像老虎终于等到了可口的猎物,不用分说,冲上去飞起一脚,朝他猛踹过去。我满以为踹的是王东,没想他躲闪过了,“阿”一声倒地的却是冯英。王东听到冯英“阿”声后,把头转了过来,没有再跑,也没有上前去扶冯英,而是傻傻地看着我,不知道怎么办的好。冯英往起爬,却没有爬起来,她这才把头抬起来看到是我,她有气无力的对我说,你来这儿干什么?我与你已经没有关系了,你还不赶紧走开。 我说,你写信来,不是说永远爱我吗?你们却在这儿日。。。。。。。她说,谁永远爱你!日了也没有你啥子事。我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去,指着冯英的嘴巴问:难道不是你这儿亲口说的吗,还不承认?冯英却对我凶神恶煞的吼道:我没有说,你滚。这真把我搞气急败坏了。我没加一点儿思索,一巴撑打在了她的脸上,起来还踹了她屁股一脚,便愤然地走出了那片橄榄树林。

王东以为出大事了,就跑到公社去把办公室的李主任叫来了。李主任看了看,问是怎么回事?王东说,是学校那个小平子打了人。李主任又问,小平子为什么打人?王东说他跟冯英在橄榄树林里耍,小平子看到了很不乐意,所以就打人了。李主任说,这橄榄树林又不是他私人家的,凭啥子不要你们耍,还敢打冯书记的女儿,是不是吃了豹子胆。接着又问我是用什么东西打的?打人的东西在哪儿?王东说,没有东西,是用手打的,脚踢的。李主任说,龟儿还凶嘛,看把人打得爬的爬不起来,还不赶快上医院。冯英坚决不同意上医院,只叫李主任李叔叔把她背回公社的家里。李主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就不好再说什么。把冯英背回公社冯书记家中后,一方面找来公社医院的院长给冯英把脉问诊;一方面通知在乡下视察工作的冯书记。他跟冯书记带信没有说他女儿冯英出事了,只说县里有个紧急通知要他连夜赶回公社来处理。李主任是出了名的鬼精主任。

冯书记回到公社的家中,李主任、卫生院长都要还没走。冯书记看到躺在沙发椅子上一动不动的冯英,便问啥子情况。李主任回答说,据说冯英跟王东在苗圃的橄榄树林里耍,学校那个小平子,看不惯,动手动脚打了冯英,我撵去的时候,他就已经跑了。冯书记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接着问院长,冯英伤得怎么样?院长说,据我的经验看,没有伤着骨,至于伤到筋没有还得进一步观察,最大可能是脚踢在腰上,把腰气给闪了,要达准确起见,最好还是去县上的医院透个X光。冯书记就对冯英说,那还躺着干啥,不去县医院透X光?冯英表示坚决不去透X光。冯书记看劝说不动冯英去透X光,就对院长说,既然冯英不愿意去透X光,那就拜托院长先开点药,试下效果再说吧!

冯书记说了这些话过后,就一脸的严肃。说李主任你跟我一道回公社办公室。回到公社办公室,他分付李主任把公社武装干事找来,叫他去学校找校长和班主任老师来交涉,并且一定要找到我,必须将我一同带到公社武装部办公室。武装部办公室的墙头挂着警棍,桌子上面放着手铐,校长和班主任老师都坐在武装部办公室的木条板凳上。他们起先对我态度都很温和,并对我说,你马上就要参加全国中考了,学校也很看重你,在这个关键时候,你为什么要打冯书记的女儿冯英呢?是阿!我为什么要打冯书记的女儿呢?我说什么呢!我说不出口,我不可能实话实说。便回答他们,这个问题你们还是去问冯英吧!他们问了我很多遍,我都是这样回答他们。这样一来,就把他们都搞得怒发冲冠了,那个武装干事,还拿了警棍在办桌上使劲拌,叫我要老实交代。这把大家都要吓了一跳。他对我横眉怒目,大声吼道,现在是在问你,不是问她(冯英)。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不能说,说了就等于把冯英的名声名誉败坏完了。想到可能败坏冯英的名声,我居然下定决心不说实情,打死也不说。完了,你们说我负隅顽抗,那好,那就请你负隅顽抗到底。并叫校长老师回去,这儿的事就不要他们管了。什么时候交代清楚了,什么时候再说下文。校长老师在离开我的时候,恋恋不舍地劝我,你尽快说了吧!说了好回来参加全国中考,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武装干事把校长老师一边往外面推,一边说,就凭他这个态度,今生一辈子也别想参加什么中高考了。校长老师无奈地走后,武装干事去公社叫了几名治安室人员过来,把我关在一间堆满杂物布满灰尘的仓库里。说,就不相信把他小屁葸子收拾不了。并叫他们轮流守着,拉屡撒尿都不能要我乱动。

老师把我打架不能参加全国中考的事写在了信纸上,装在了信封里,找了我老家那边一个学生给我家里送去。希望我父亲能出面尽快协调好这件事。如果,我被公社武装部一直关起,不能参加全国中考,那就真的太可惜了。

父亲出远门做篾活路去了。他赶到公社武装部已是第三天下午。武装干事只让我父亲在门缝往里看了我一眼,证明我确实被他们关起来了。根本不要我与父亲见面,怕父亲跟我见了面,给我递供,教我耍滑。父亲没有办法,只好去学校找校长和老师问情况。当得知我把公社冯书记的女儿打了,他顿时怄得滴溜溜转,捶胸顿足。老师见状劝我父亲,事已至此,再怄气也没有用,当务之急,是看你县城有没有啥子亲戚,能不能出面帮一下忙。父亲快言快语,说有有有,我认识一个县委副书记,我娃儿还管县委副书记的老婆叫姑姑呢!老师说那就好,那你就快点去找他,时间不能耽搁,只有两天时间,参加全国中考的学生就要统一去县城安排食宿,熟悉考场了。父亲急出一头的汗,出了校门,就慌不择路地往县城方向走,嘴里不停的数落我:这个龟儿子才不识时务。由于走得急,碰到了路边的一块石头,一个趔趄,滚进了路边一个南瓜笼里,双手还按住了一个九成黄的大南瓜。爬起来后,走几步总感到手里空空的,才意识到:怎么可以空着手去求别人办事呢!进庙也要拿根香不是!真是急糊涂了。于是乎,他折身回了家,照了煤油灯,在鸡窝里挑了一只大公鸡,不分横竖扯了出来,不管鸡大声乱叫四肢乱弹,找了几匹棕包树叶子,把鸡的双脚绑在一起,拧着。摸黑继续向县城疾驰。一路上,公鸡都在“咕嘟咕嘟”呻吟。意思大概是它很不想离开老家,再说,把它绑得太紧,周身都痛。父亲没管那么多。他熟门熟路来到县直机关的廖家花园东面的那座平房已经是后半夜了。他在那儿逡巡了好几个来回,实在不好意思敲响县委副书记的铁门。就只好蹲在屋檐角里等待天亮,拧在手里的鸡又乱弹乱叫,父亲怕吵醒院里的住户,就脱下外衣把鸡包得严严实实,直到公鸡不弹不叫为止。

早上六点多,天一亮,县委副书记就拿了一个手提包出来要下乡去,县委门外已经开来了一辆草绿色的帆布吉卜车。父亲把他堵在院里,介绍自我,说明来意,反复把我处在人生关键时刻犯了错误的情况作了自我批评,希望县委副书记看在他帮他编过鸡笼的份上,把我解救出来。县委副书记不停地往外走不停地转着头说:细娃儿嘛,不管咋说,还是应该以教育为主嘛,怎么说关起来就关起来呢!司机在外面按喇叭。县委副书记停下了脚步,说:那这样子,你去找我家属,叫她问一下到底是啥子情况,我不好直接来过问这个事情,再说我有事还忙得很,你看到的,车子在门口催了。说完往回走到了他家的门口,朝里“嗨”了一声。又啥子事?随着声音走出来的就是他的家属我曾经叫过的姑姑。姑姑站在门口,装着不认识我的父亲,问你是谁啊!有啥子事?父亲说你不认识我了啊,我帮你家编过鸡笼。姑姑哦了说,啥子事?父亲便把那只公鸡从衣服里抖了出来,拧在手上向姑姑讲述我在学校把冯书记的女儿打了被公社武装部关起来了的事情。眼看就要全国中考了,希望姑姑想法帮个忙,无论如何也要从公社武装部把我放出来。姑姑问,是不是上次来她家把她家锅里的饭吃光了那个平娃儿。父亲连连点头,就是就是,多亏你还记得。姑姑说,我当然记得啊!那娃儿从小就缺乏教养,我估计迟早都会出事,这不打架了啊!你说我说得多准啊!打架还伤了人,就应该好好关关,要是再不关关,以后就要上天啦。父亲听了一阵心寒。这时,才想到把鸡提在手上没送上去。当他双手把那只公鸡送到姑姑面前去时,姑姑不但没有伸出手来接鸡,反而指着父亲双手捧送的鸡,凶着个脸后退了几步。父亲低头一看,他手里那只公鸡的脖子差点吊在了地上,双眼紧闭,毫无生气。原来,那只大公鸡已经被他用衣服给捂死了。父亲再也不好对姑姑说啥子。一手提鸡,一手摸着眼泪走出县委机关的廖家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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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提着那只死了的公鸡坐在大街上的路沿石上,苦想怎么处理。送个死鸡给谁,谁也不会高兴,还会遭遇别人的白眼和痛恨;想扔进垃圾桶又还真舍不得;离家那么远,拧一只死鸡回家,也确实不成体统。这时,看见县委家属院一个妇女买菜回来,手里拧了一只白条裸鸡,他心里才亮开了。便上前去问那妇女哪儿在杀鸡拔毛,妇女倒也心直口快,说菜市里面,杀一只鸡五角钱。父亲想,五角就五角吧,总比白扔了好。等把鸡杀了,他又想起了我那个隔房的姑姑。他想起隔房的姑姑就想到我肯定有救了,心血来潮会心一笑,提了杀了的白条公鸡,洋洋得意往县百货公司放趟子的跑。走拢一打听,隔房那个姑姑早就调到地区机关工作去了。正在他灰心丧气之时,恰恰碰到在街上买菜的姐姐。姐姐是他的亲侄女,算得上自已家里,父亲便把那只死鸡送给了她,并跟她一路往廖家花园的县政府走,边走边叫姐姐去县政府找一找她的老人公,她的老人公在县政府里当局长。姐姐倒也不含糊,他们来到廖家花园的县政府找到了局长。局长听了情况,说打的是冯书记的女儿哦,那恐怕不好整哦,不过,我可以试试。我跟他以前不熟,前不久他来我这儿走过一趟,听说他要不多久也要调到县直机关来跟我们一起共事。并叫姐姐跟父亲一路先到公社来探一下情况。姐姐来到公社找了武装干事,怎么说也没有说通。父亲看姐姐没说通,就知道有多大的难度了,不顾老脸给武装干事跪下。武装干事告诉他们,明说了吧,你们就不要再想中考的事了,公社还要叫学校好好处分。没有办法,姐姐叫父亲先回去,她回县政府再跟她老人公求求情,帮忙找一下冯书记,因为里面的情况他公公还一概不知,万一涉嫌刑事案件,就会把人搞得很被动。父亲心里怨着我,这中考的关键时刻,你打什么人嘛,居然打的是公社冯书记的女儿,你个大傻瓜,人家那可是千金小姐啊!你跟当官的斗不是明显拿鸡蛋去碰石头啊,人家怎么会放过你呢?这一打,你想过没有,你辛辛苦苦读这几年书就白读了,就把你想进廖家花园的美好前程给打掉了。父亲最后一想,反正参加不了中考,大不了回农村当农民修理地球,也没得啥子好怕的。干脆也就撒手不管了。他一路往回走,一路都留下了叹惜的音符:养出这么一个不日栽的儿子,就当没那一回事吧!咳!咳!咳!

武装部的干事和治安室的人员把我看得严严实实。偶尔还要对我发一通脾气。见在我这里问不出个所以然,干脆也就不多费工夫口舌。他们只是每顿给我送饭来,催促我吃下,然后把碗拿走。父亲、姐姐来了,都没有办法把我弄出去,我再想出去也是没有办法的了。我跟我父亲的想法差不多,反正也不要我参加全国中考了,大不了断送了这几年的学业,那么多同学都回农村了,我回农村也不羞人。于是乎就躺在椅子上睡大觉,看他们把我怎么办!

冯英已经可以走动了,冯书记才放了心。原来他们把我关在那儿,是看冯英被打的伤害程度。武装干事一开始就建议叫公安局的同志来把我抓走,冯书记留了一手。冯书记说,公社先守着,如果冯英伤害严重那是肯定要报公安局的,先观察观察吧!但,谁也不能把人给我放跑了。武装干事多次去问冯英,我为什么打她?还说在我这儿啥也没问出来,牙巴紧得很,用扁錾都撬不开口。冯英听了,啥也不说,只是双手捂着脸哭,把他们也搞得莫明其妙。后来班主任摸黑跑到冯书记家里,关问冯英的情况;其实主要是为我而去,班主任说,参加全国中考的考生明天上午就要正式考试了,其他同学已于昨天到县城安排了食宿,熟悉了考场,问冯英是否能原谅我,如果冯英不能原谅,那么我这一辈子恐怕也就这样断送了。冯书记说,打人就应该承担后果,这次如果原谅了他,就等于我公社党委在带头助长歪风邪气。这次看来他打人不是很严重,再关几天看他的态度,态度好可以放出去,态度不好那又再说,反正不能轻易放过;再说,就是放出去了,也不能参加中考,这个打人的黑点,要永远记录在档案里,以后参军,招工,公社一律不得签意见盖公章推荐。班主任一看问题这么严重,估计是没有办法救我出来,遗憾地站起来,悻悻离开了。一至在一旁流泪的冯英看见班主任走了,“哇”一声哭了起来,并且朝门外奔去。冯书记惊呆了,忙上前扶着问她,这黑灯瞎火的你往哪儿走?冯英激动地说:你们不要小平子中考,我就去死了算了。冯书记大惊失色,忙问,你说啥子?你们不要小平子中考我就去死。冯英大声吼了起来,并问冯书记,这下你听到了吧?!冯书记知道他女儿的天性,个个都是厥脾气。忙回答,要他中考、要他中考,你可不要糊思乱想啊!接着他冲出房间,叫住了在黑暗里还没有走出院子的班主任老师。并说,贺老师,你等等,我要亲自去放了小平子,让他不要背什么思想包袱,跟着你去县城好好参加中考。

中考过了没好久,我收到了冯英寄来的一封信。她在信中说,真的对不起我。其实她是爱我的,她与王东没啥子关系,说穿了就只是师徒关系,师徒关系那点儿游戏规则玩过了就永远过了。她也不求我原谅,她只是觉得永远没脸再见到我,所以她选择了离开。并叫我不要担心她,也不要问她去了哪里。多年后,我结婚了,她突然从阿联酋给我打来电话,我问她结婚了没有,她笑声爽朗地说:结了,结了,结的脑壳婚!!!

我们班6个人参加全国中考,5个人考起了县里廖家花园的师范,就我一个人没有考起。老师同学都为我叹惜,说我要不是打了冯英,又关了一星期耽搁了最佳的学习时间,背了思想包袱,也是一定能考得起的。我姑姑听到了我的情况,气得要命。专门回来找到冯书记,冯书记啊了一声!说原来真不知道小平是你的侄娃儿呀!知道了我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吗,你说是吧!姑姑黑着个脸说,你只说现在怎么办?别的我也不想听。冯书记陪着笑脸回答她,读高中,读高中,高中读了考大学不是更好吗?姑姑说,你不说要给小平记个黑点在档案里,以后参军、招工,公社都不得签字盖章推荐吗?冯书记立时就脸红脖子粗了,随着哈哈笑了起来,玩笑话、玩笑话,那能当真吗?姑姑面无表情地说,最好不要当真。冯书记打算留姑姑吃饭,姑姑把脸一转,拂袖而去。冯书记把拳头举起来准备砸向办公桌,拳头在空中停滞了一下,叹着气,慢腾腾的放了下来。

我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后来在姑姑的怂恿下参军当了兵。在部队的培养下去军校深造了几年,穿上了干部服。姑姑为我高兴不已,春节特地跑到我们家里来看我。姑姑还问我找对像了没有,我说我要找了对像谁都瞒得了,就是瞒不过姑姑你。姑姑说,那就好,你不从小就想到廖家花园去吗?正好有个廖家花园的姑娘托我给她说个对像,人家有房,有单位,人也长得不错,还就是廖家花园的本家,家底殷实,知书达理;我看你就很合适。姑姑说的那个姑娘,就是我现在的老婆。

就这样,我就从石街子走进了廖家花园。细想起来,也还是绕了很大一个弯子。

然而,现在,更多的时候是从廖家花园通过金宝大桥到石街子去。不光是我和妻子,廖家花园很多的人都在往那边走了。石街子虽然成了历史,但取而代之的是比石街子更为响亮的名字——平昌火车站。平昌火车站的装修已经进入尾声;铁路也正在加紧铺轨;县城进入火车站,是斩新的百米大道,大道两傍银杏铺翠,花草蕊茸。据悉,2015年10月1日国庆,火车就要开进我的老家石街子——平昌火车站了,到时,你不去那边看看,我还真的不信。



                                         2015-8-9稿毕。

作者:王小平,1964年出生于四川平昌,1983年10入伍,毕业于空军第二航空技术专科学校,1998年转业,供职于平昌县公安局。已出版中篇小说集《拐弯的大道》。电话:13684479288

2015-8-14校改。[music]autoplay_1770511454_天空之城 (钢琴版)[/mus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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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8-19 11:20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四川
耶,老帅亲自转贴了哈。王小平同志可能还没注册。
也想写小说,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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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8-19 20:49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四川
那么辛苦的工作,业余时间还要创作,值得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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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8-21 01:18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四川
写小说是个大的工程。人物的安排,故事情节的走向,等等,都在作者的笔下。
  王兄能在工作之余写出这么好的东东,实为不错!却也难得!!
值得我们好好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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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8-21 09:05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四川
人生的变化,时代的变迁,从石街子到廖家花园不足百里的路程,可以读懂平昌三十余年社会经济发展的历程。好故事,还可以再简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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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8-30 23:25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四川
问好!再品!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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